红运

刘淼升了院长以后，没觉得官职越高责任越大，不会长袖善舞，原来一心抓教学搞科研的她，一路顺风顺水，凭着高学历，和满天下小有名气的桃李们，居然在45岁的时候，攀到了事业的小高峰。

原来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地教学，搞实验，当博导，忙得不亦乐乎，可自从述以高职，两个副院长，一个管教学，一个负责行政，她这个正的，这三年反而是有官一身轻，除了为了纯爱好，或着是说，为了系统里补助的可观的科研经费，泡实验室以外，她感觉自己和半退休差不多。

立秋的时候送走了与她相依为命，又相互折磨的母亲，空虚和轻松的感觉掏空了她，她抱着母亲的骨灰，在那个充满阴霾的家里坐了三天后，把房子的钥匙往小区门口的那家中介公司一丢，签了卖房协议，随便他们怎么卖。

她对母亲一直以来都是敬佩的，尽管她用了近二十五年的时间来适应母亲那见血封喉，伤人与无形的毒舌。所以她在情绪处于崩溃的那段时间里，选择躲在实验室里，一次又一次地拿出新成果，而不是如在心里最隐晦的地方想的了断和自我了断。

她很感激叶女士，在最后的弥留之际，让她把自己的骨灰，扬在松花江里，随着江风和湍急的江水，叶女士走得了无痕迹，终于，做了48年的母女，卸下了以爱之名彼此折磨的沉痛，放过了彼此。

叮咚，短信提示，一条显示来信未知的短信，嘱咐刘淼，秋寒以至，寄了些补品过来，让她小心肠胃。

刘淼攥着手机手。骨节发白，抵住额头，原本已经枯竭的泪腺突然如雨季到来时龟裂的河床，先是浅薄的水洼，后而成塘，再儿成流。明明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可是刘淼嘴角却挂着浅浅的笑，她对着那条无法回复的短信说“春儿，我自由了，我去找你”

刘院长的病退申请，递交的很突然，但资料准备的很齐全，工作交接的很合理，给人的感觉似乎刘院这几年从未醉心于专研，好像是精心准备了随时可以抽身而退，尽管如此，也拖拖拉拉将近三个月，刘院如愿以偿地退居二线。

母亲的房子低于市场价卖了，院里分给她的小二楼，也被她以低价交回给了院里。从母亲那里搬过来她的全部家当，四十几年的身家，也就四箱书，两箱礼物，和少许的衣物。

“你真是个无聊，无趣的人呀！” 刘淼站在沈春的小两室一厅里，一边感慨自己，一边用自己的书，和衣物侵占着沈春的空间。

洗手间里，摆上了两只牙刷，毛巾也成了一对儿，厨房的碗筷，成了双数，毛茸茸的兔子头的拖鞋踩着老虎头的拖鞋，刘淼笑自己“老刘太太，你都是快半百的人了，不幼稚吗？”

可是想和她一起做的事儿太多，不知道从哪儿做起，就从幼稚开始吧。

刘淼打开今天收到的快递，是一套红彤彤的本命年套装，莫代尔的内衣裤，全棉的袜口上印着兔子图案，手感很好。

她打开五斗橱的抽屉，里面还有一套俗气鲜红的本命年套装，埃及棉的，袜口上印着虎头。

她轻轻推了推里面的那套，腾出空间，把自己的放进去，笑着调侃“还是你的眼光好，明年一定鸿运当头！”

一切收拾停当，刘淼给自己泡了壶茶，早上开始就灰蒙蒙的天越发地阴沉了，她望着窗外，开始是零星的细细如砂糖般的粉粒，然后是一片一片的雪花，一壶茶的时间，外面马路，房屋，和匆匆的行人，便被裹上了一层纯色。

“一白遮百丑呀！”刘淼隔着窗子看着这个老旧的小区，破败的中心花园，挂上了雪花的枯树，似乎有了新的生命。

刘淼在医疗箱里找出了温度计，老式水银的那种，夹在腋下，三分钟，37.8度，体表。

“还是发烧了”刘淼摇头无奈“看来怎么也躲不过！”

做为西医学院的院长，给自己煮了一锅葱须姜汤水，等体温升到38.5的时候，灌了一大碗，然后盖着被子捂汗睡觉。

没有站得住脚的科学依据，可她就是想这样。因为沈春就是这样对抗感冒发烧的。很土，但是很有效。

第二天早上起来，烧退了，可恼人的头痛，让她睁不开眼睛，索性也失去了胃口，她便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接近傍晚时分，接到小二楼那边门卫的电话，说有刘院长的快递，用不用帮她送过来。

刘淼说，好，就放在门外就好，自己生了病，不便于露面。

又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夜，再醒来时，除了咽喉痛，似乎其他症状都减轻了，她想起快递的事儿，打开门，门外放着一个小纸箱。

这些年，这些如影随形的快递，多半是沈春天涯海角寄过来的，刘淼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大红色的绸缎家居服，没有商标。字条写得也简单，说早几年旅行的时候，在一家裁缝店做的，十二年一次的本命年，不能亏待了自己的小兔子。看日期这个UPS是在那套本命年内衣前半个月左右发出的，估计是那个人怎么都觉得是亏待自己的小兔子，发了UPS又去淘宝，牟足了劲儿要让她过个红红火火的本命年。

那个人在躲着她，却又不让刘淼忘了她，也算是另类的温柔的霸道。

其实刘淼根本就没打算忘了她。即使不联系，她的微博，她时时关注着。

这个人又去参加什么比赛了，在哪里遇到什么人，吃到了什么好吃的，遇到风暴偏离航线，微博多长时间没有更新，遇到两米长的眼镜蛇，二愣子似的以为是草蛇，近距离拍照。被水母蜇得住进了医院，腿肿的和大象腿差不多。在索马里遇到海盗，险些被人劫财劫色。

沈春自从离开老家，越活越像传奇人物，和她恍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沈春前些天接了个活儿用了大概11天的时间，把一条双体船送到斯里兰卡，飞回普吉时，又免费帮另外一个朋友教残疾人玩小帆船。

一天忙得不亦乐乎。

她计划二月底前出发，借着东北季风，把船开到马达加斯加，然后选择适当的时间去开普敦，再去加勒比海，船停在百慕大，或直接开到新泽西。她在威斯切斯特买的那栋小二楼，前段时间退租了，她刚好可以回去打理一下，等着刘院长退休，把她绑来住几天。

当年刘淼在这里读博的时候，她们就租在这栋小楼里其中的一间，沈春打工刘淼上学，不管多忙，多累，晚上两个人一锅热汤面，两双筷子，头碰头，是最惬意温暖的时光。

被大太阳晒了一天，沈春觉得脸都快掉皮了。突然想吃又酸又甜又辣的韩国小菜。

路过超市时她在外国食品区域转了半天，终于在架子的最底层发现了韩国辣椒酱。

有了辣椒酱其他食材都好解决。

回游艇会码头的路上，她已经开始计划，今天吃拌菜，明天吃拌饭了。

日子好像因为这微不足到的口舌之欲而变得幸福了。

她的船靠在最里面的泊位上，码头上放着一双小小的白色的脚拖，甲板的餐桌上，放着一盘凉菜，船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

眼前的一切做梦一样的不真实，可是似乎又没有别的可能。

沈春伸手指在船体上敲了敲，然后静候着梦想成真，心强烈地冲击着胸腔，撞得肋骨疼，声音吵得耳鼓痛。

等刘淼端着一盘番茄炒蛋出现在甲板上时。

沈春的世界突然静了，心跳也趋于正常。

“田螺姑娘？”沈春笑了“会做菜了？”

“祖传秘方，拿手菜！”刘淼把菜放在桌上，眼睛不眨地盯着沈春“拍黄瓜，柿子炒鸡蛋。沈船长最喜欢吃的。”

“好吃也没用” 沈春跨步上了船，把人紧急地揽在怀里，“沈船长船上不缺厨子。”

刘淼被勒得肋骨痛，刚想说话，就觉到沈春的心撞在自己的肋骨上，疼。

沈春把头埋在刘淼的肩颈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温湿一片。

“那缺医生吗？从医二十年，内外兼修，博士后，精通两门外语。退休不需要再交社保。”

“不要，这位医生好像晕船！”沈春哑着嗓子调侃着。

“那…怎么办？看来我是要失业了？” 刘淼有些无奈，她确实晕船，那滋味生不如死，为了自己她可受不了，可为了沈春，一切皆有可能。

“船上只有一个职位空缺，永久职位，终身制，刘院长愿意屈就吗？”

“哦？是什么！船长我可不行，不会开船！”

“船东，不只是这条船的船东，还是我的船东，不能辞职，晕船也没事儿！你愿意吗？”感觉像是在求婚，可没有单膝跪地，也没有玫瑰和戒指，只有沈春的船，和沈春这个人。

年近半百的刘院长，笑得如怀春的少女，鲜活而羞涩，调皮又郑重。

“我愿意，I 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