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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大巴行驶在一条马路上。深紫蓝色的天空上方悬挂着一轮圆盘大小的明月，几丝轻薄的乌云虚空托着。这明月宛若一个调皮的孩子，在空中跟着大巴疯跑，大巴向上，它就慢慢向上方跃了跃，大巴向下，它仿佛坐上滑梯一般，咻一下掉在了一颗大树顶端，把上方的枝叶压得直往下弯。偶尔几个小颠簸，月亮则像乘上了一只小舟，在海上飘荡。月亮在上方不紧不慢地跟着，气得大巴轰得一声，加快了速度，不断地喷出灰色的烟，向它直冲而去。
大巴车的车灯有些老化，昏黄的灯光照在地上，路上的沙石散着微弱的光，光的两边黑黝黝一片，只能分的清笔直的树干和杂乱的灌木丛。偶尔几个惊吓的动物从路上窜到灌木丛里面，才会把昏黄往两边扯下一道口子，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两边的植物迅速后退，只有偶尔经过星星点点的村庄，司机才会把速度降下来，眼睛看向那边，似乎寻找着自己熟悉的地方。但很快也会把头转向前方，握紧手中的方向盘。
车上面除了司机，一共只有4个人，一个母亲带着一个6岁左右的小孩，一个是穿着中专校服的男学生，还有一个穿着一件衬衫只扣一半扣子，露着胸膛的男青年。四人都没有说话。
母亲带着小孩坐在靠司机下方的位置，小孩穿着红色的短袖和一条灰色运动长裤，他盘着腿坐在靠窗的位置，黝黑的双手玩着一辆破旧只剩下2个轮子的汽车玩具。他的座位下放着一个印着鲜艳红色“XX医院”的白色袋子还有一个装满发黄蔫吧蔬菜的黑色布袋。两个袋子耷拉着靠在前面的座椅，偶尔小孩的脚放了下来，踢一下，坐在旁边的母亲便用手拍一下他的大腿，那小脚便像一条受到惊吓的鱼迅速放回座位上。
坐在最后一排的男学生呆呆地看着窗外，一个黑色的双肩包随便地放在一旁的座位上。原先白色的衣服有些发黄，上面几个扣子没有扣上，漏出肩膀下面干瘦的的锁骨。他的头发有些长，盖过眉毛的刘海被风吹得往后倒，他叉开手指，拨了拨头发，然后一只手臂撑在窗户边上，头靠在上面。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睛里面却带着莫名的火，似乎要喷出来，烧尽这一切。
男青年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他头发凌乱，挑染着红色和黄色。他右手上面拿着一罐啤酒，嘴巴一上一下地嚼着一个口香糖。他左手随意弯起，放在脑袋后面，袖子下面漏出半条青龙的刺青。他双腿伸长，搭在门边的一个扶手上，舒服地半躺在座位上。
车里一片安静，只有大巴发动机轰鸣的声音。突然一个转弯，小孩子的玩具车掉了下来，刺耳的轮胎摩擦地板的声音和沉闷的撞击声使得后排的男学生不耐烦地“啧”得一声，小孩的母亲用力打了一下小孩子的手，然后弯着腰把玩具重新捡了起来放回小男孩的手中。小男孩眼泪掉了下来，神情委屈地看向自己的妈妈，但看到母亲脸上的漠然和不耐烦后，最终自己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把玩具拿了回去，低着头不说话。男青年也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回窗外，随着把嘴里的口香糖往窗外一吐，仰头喝了一口手中的啤酒。
司机大概觉得太过安静了，然后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先是传来“沙沙”的声音，穿过一片竹林后，收音机的声音慢慢地清晰起来，悠扬的音乐在这静中慢慢地回荡。司机似乎被这音乐感染，速度慢了下来，嘴里跟着里面的音乐唱了起来：
你总是心太软
心太软
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抗……
音乐放了一半，就停了，传来准时报点的声音：“欢迎大家收听XX广播，现在是22点整。”报点结束后，收音机播放着各种各样的广告，什么“今年过节不送礼，送礼就送脑白金”，还有什么“XX超市，是你我的超市”。司机听着，往窗外啐了一口痰，骂了一句：“傻逼玩意！”
广告之后又放起了音乐，刚响起前奏，又突然停了，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各位市民，晚上好，我是XX市警长，现有一名逃犯乘坐一辆大巴向XX市行驶，暂时还不清楚车牌号，请各位市民晚上锁好门窗不要外出，以免受到伤害。”接着音乐又重新响了起来。
车内的5人没有了刚才轻松。司机神情紧张，他往后视镜瞄了瞄，手指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一只手从口袋掏出一只烟，点燃，放在嘴里，深吸了一口，一阵白烟从嘴里打着圈喷了出来，心情才平复了一点。司机重新看向后视镜，他先是看了一眼门边的男青年，男青年回望了过去，司机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视线移开。然后他又看了看后排的男学生，男学生神情紧张地把双肩包抱着，一只手放在包里面，另外一只手握紧拳头。男学生先是看着门边的男青年，接着又看向驾驶室的司机。同样紧张的还有那个带着小孩的母亲，她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小男孩的手，另外一只手的手指扣着座位底下的海绵。她的脖子僵硬看着前面，双腿还有些微微颤抖。坐在一旁的小男孩却感觉不到痛似的，一声不吭，还露出怪异的笑容。
收音机这时又响起了那个低沉的男声：“我是XX市警长，现在已查明逃犯所乘坐的大巴车牌号为123456，车身白色，逃犯手臂有一道伤口，请各位市民看到尽快远离，晚上锁好门窗不要出去，保护个人的安全。”
司机“啪”得一声把收音机关了，嘴里面咒骂了一句：“死傻逼！”
车牌号123456，车身白色，说的就是这辆车。
所有人都沉默不说话。
车外，夜色愈发浓郁了，周围黑蒙蒙一片，只有车前面看到一条发白的路和灯光前面仿若灰尘的飞上飞下的小虫子。天上的月亮也躲进了云层里，只有云周边还泛着一层莹莹的白光。
带着湿气的晚风吹了进去，小孩的母亲刚想站起来关上窗户，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坐了下来。她弯下腰，把放在地上的两个袋子拎了上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把小孩也从座位上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小孩这时挣扎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尖叫：“妈妈！妈妈！你在干什么？你弄痛我了！我要自己坐一个位置！……”
母亲赶紧用手捂紧小孩的嘴巴，头低着重复道歉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小孩不懂事。”小孩还在腿上扭来扭去，母亲用手用力掐了一下小孩的大腿，小孩一下安静了下来，嘴巴撇了下来，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很快胸前的衣服泅湿，鲜红一片。母亲这时凑到小孩的耳朵旁，低声咬着牙说：“你再给我动来动去，我一巴掌拍死你。”小孩子头立刻垂下来，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变成了母亲手中的玩具。母亲微微抬起头，突然瞥到男青年袖子上面沾满了血迹，她“呀”惊呼一声，往窗户那边歪了过去，小孩随着掉下座位，顿时忍不住似地大声地嚎哭了起来。
男青年的眼睛瞥了过去，他把脚从扶手上放了下来，半弯着腰，把手上的啤酒向小孩递了过去，脸上带着微笑着说道：“来，小朋友，这个叔叔给你喝一口，喝一口你就长大了，不用被你妈妈管了。”说完像想到什么似得，大笑了起来。
小孩停止了哭泣，看向了男青年。一旁的母亲吓坏了，她想把小孩抱起来，但因为惊吓，手软脚软，一下子也从座位跌落下去，原先放在腿上的两个袋子也掉落在地，一瞬间菜和药从袋子里倾泻出来撒落一地。母亲坐着地板上抱着小孩，全身因为紧张而像筛子一样颤抖着。语调颤抖带着哭意说：“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的，请原谅我们……”几句话颠三倒四地重复说着。
男青年突然发了疯似得，把手中的啤酒罐狠狠地摔向那个母亲的额头上，眼眶发着红，发出惊人的光芒。他先是笑了几声，然后站了起来，对着那可怜的母亲大骂：“你们这些大人，算什么人！好像小孩生出来就活该被你们折磨！怎么！你们是大人，你们就应该了不起！”说完又狠狠地坐回去，座椅因为受力发出“吱呀”一声。男青年突然声音又变得轻柔起来：“你说，你们生我们下来干嘛呢？只有打骂，哦，对了，还有无尽的埋怨……”他动作浮夸地锤着椅子的靠背笑了起来。
米黄透亮的啤酒顺着头发流了下来，小孩的母亲惊坐在地板上,，嘴巴里面小声地嘟囔着：“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一边的小孩则站了起来，贪婪地舔着流在母亲脖子上面的啤酒，发出“啧啧”声。
后排的男学生和司机都冷漠地看着这场闹剧。司机手指无聊地敲打着方向盘，再一次打开了收音机。这次只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欢迎大家收听深夜情感节目，现在我们来看一下第一位听众的来信。这位听众是一位学生，他说自己从小父母离异，自己也想考出好成绩来让自己的妈妈高兴，但怎么努力都考不好，妈妈呢，也因为恨铁不成钢，整天打骂，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位听众，其实你们两个是缺少了沟通。我们生活中不只有学习，也可以在别的地方发现自己的长处。你的妈妈也不容易，希望你可以跟她多沟通，早日解开两人的心结。”
“狗屁主持人，说什么狗屁话！”司机朝着窗外咒骂了一声。
男学生像被这句话刺到似得，朝着司机大声地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司机这时却笑了起来，声音里面带着愉悦：“你听那个主持人说的是什么屁话！简直狗屁不通！说什么好好沟通，这句话说出来简直笑死人。明摆那个母亲找茬，就是故意想骂那个学生的。”
男学生双眉皱了起来，两手用力握拳而轻轻的颤抖。他把书包甩在一边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想要朝着司机冲过来。
司机在后视镜看到，连忙摆了摆手，陪着笑说道：“开玩笑，开玩笑，有道理，有道理。”
学生铁青着脸重新坐了回去，男青年嗤笑了一声，仰起头看着车顶上面的灯。
小孩子这时开心扯着母亲的袖子说道：“妈妈，你看，那个叔叔手臂上有个图案，上面是红色的，下面是青色的。”
男青年袖子折了上去，露了一条完整的狰狞的青龙刺青，龙头上面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鲜红的血把原本的青色染得鲜红。男青年不以为然地把袖子扯了下去，神色平静地说道：“我没有杀人。”
司机在听完小孩的话，惊得把方向盘打了一个大弯，一阵刺耳声响起，所有人都顺着车的方向倒向一边。
车开进了一条荒芜狭窄的路上。路上两边长满了人高的长着刺的灌木。车开过去，车的挡风玻璃不断地被那些长长的枝叶鞭打着，发出沉闷的“啪啪”声，仿佛车是挤在一条狭窄的生命甬道，正在拼尽全力，寻找活下来的契机。
月亮这时也重新出来了，它高高地注视大地，发出悯人的柔光。上方被照耀得亮堂一片。下面却因为植物遮挡，依旧阴暗。
小孩子这时又惊叫了起来：“那个哥哥的袖子也跟我一样是红色的，妈妈，妈妈，你快看呀！”小孩子在车上又笑又跳，仿若参加幼儿园的舞蹈表演。
男学生袖子上同样沾满了鲜血，干变得暗红的袖子仿若干枯的玫瑰，散发着生命的腥臭味。男学生怒吼着，用力扣着袖子上面的血迹，接着像解释什么似的，把手伸向伤口，一下下扣着上面的伤疤，眼睛慌乱地看着：“你们看，我没有杀人，我这个是自己扣的，你们看啊！”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车一下子停住了。所有人都往前扑，男青年抓着前方的扶手稳住。坐在地上的母亲一手扶着旁边的座椅，一手抱着小孩，但还是失力地倒在了地上。最倒霉的只有那个学生，直接从座位摔了下来，直接滑到母子的旁边。哦，倒霉的还有这个破旧的大巴车，陷在这个坑里，无力地怒吼挣扎。
司机用力踩了几下油门，泥坑里面的泥浆飞快地溅了出来，但车确实一动不动。司机解开安全带，转过身来。
那个怪异的小孩挣扎母亲的怀抱，又惊叫了起来：“妈妈，你看，你看，司机叔叔手上也有伤口。”
司机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臂，才发现那里鲜血淋漓，撕裂的伤口让他忍不住皱紧眉头，咒骂了一声。
“哈哈……我们都有伤口，我们都有伤口……啦啦啦……啦啦啦……”
小孩刺耳怪异的声音，让司机一阵头痛，他抱着自己的头，痛苦地叫着。然后随手把放在驾驶台上面的一个饰品扔了过去。那个让司机发狂的声音截然而至，只有饰品掉落在地板上面的声音。司机往后面看了过来，后面哪里有什么人，地上哪有什么药和菜，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罢了。
司机垂着头，打开收音机，里面只有电流的嗡嗡声，已经没有人做节目了。或许已经到凌晨了，这个该死的寂寞的夜。
司机从车上慢悠悠地走了下来。地上的泥浆沾满了他的鞋子，他每走一步仿佛千斤重。车还在一旁轰鸣着，司机扯了一根树枝，敲打着灌木，向着丛里走去。走到很远还能听到他在大声地唱着：
你总是心太软
心太软
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抗……
月亮慢慢隐去，天空露出了微光。车里的收音机刺啦一声响了起来：“欢迎大家收听XX电台，这里是6点新闻广播，今日警方在XX河边发现一名尸体，经检验，正是逃犯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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