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隔着一杯淡绿色的龙井茶,我静静地看着她,她却不看我,眼神落在洁白手腕上的手表上,似乎在想象着与时间有关的事。我没有手表,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更不知道她的时间是现在呢还是过去,但时间除了让万物生长外,不存在着改变的可能,万物的绝望在何处终结,上帝的绝望在何处开始?人生的全部奥秘就隐藏她看或不看的眼睛里。
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当时间从空间抽身出去后,旋律一定止步不前,我是否还能播放她爱听的那首歌。指针是她放出去的线,所以她看着通向天空的垂直线,但我看着她,所以我就看见了时间,看见了时间在我可以感知的意识内流动,看见蝴蝶飞离时间外留给梦醒者的种种疑问、万般可能。梦与醒,都是生命存在方式,只是梦会过滤时间,我不愿从梦里醒来。
她说她喜欢手表和钢笔,我就看见她握着一枝吸饱墨水的钢笔,结绳般地把一个个文字码在白色的记事本上,又一本一本地堆砌成闺房的隔断。原来,她可以把时间解构成文字部首,想怎么组合就这么组合。然而对我而言,那些组合只是一堆看不懂的符号,如女人本身、如此时我的感伤、如我欲言又止的表达。虽然,每个符号都有分量,但不是每个符号都有读音去注解,因为她只以天空的语言对我说话。

她依然端坐着,只是从原木桌上移过肤色细腻的右手,用拇指与食指优雅地夹起温润的茶杯,让杯沿轻轻地贴在薄薄胭红的樱唇边,细细地品啜一小口,抬头朝我如白色杏花盛开那样灿然微笑,又低头细品绿茶。我突然想起日本浮世绘,她在图画里面,缕缕茶雾随意在她右边波浪般卷曲的发梢间晕染,宛若水墨丹青湖边低垂的细柳,随风细语着早春迷离的心事。她的头上,飞天花雨倾盆而下。
我发现她的手指没有带上戒指,可能丟了或出门时忘记带上。我后悔自己如此阴暗,如此光明地窥探她内心的奥秘。但她并没有太在意,忽略了我对她的观察点,用左手指往下拉了拉右手褐色毛衣袖口,连手腕的肌肤也要包裹到她的雍容华贵的热气中,如此寒冷的冬天,她似乎怕热而不是感觉到冷。我忽然感觉衣衫单薄,可面前居然连一杯酒也没有,神圣的情色里总算有了些许矜持和端正。她说她的世界里,没有酒与烟的存在。烟我没抽,可生命怎么可能没有酒呢?只有醉酒,才能决断记忆,神就生活在记忆的边界,没有酒就靠不近神,她是如何靠近神的呢?
显然,现世所有可能的光鲜,于她而言是显而易见的三餐日常,然而触手可及的幸福是不是生命的虚无呢?没有痛苦的东西就没有名字,我发现哲学家都是撒旦,他引诱人们莅临生命深渊,因为如果没有眼泪的供养,深渊会干涸。从她跳跃着的字眼后的低眉瞬间,我看到了她临渊顾盼生姿,意图化解不想言说的纠结于命运的无奈而化为微笑的痛苦。我看见了她凤眼边短浅鱼尾纹如南宋细线般书法哪样谨慎,那是隐藏着美到极致时的茫然,茫然里内敛着不可接近的生命哲学。
当人无力去承接人性柔美的锋芒时,沉默就是更深刻的臆想方式。人都有僭越的冲动,但当一种美足以让世界安静下来后,僭越就会皈依于虔诚,如跪拜佛祖脚下的信徒。我发现,她的世界在天空上面而不是地面,地上似乎没有她立足之地。我垂下眼帘,把自己隐藏起来,不去注目她满月般英气外露的脸庞。当对物质的苟且,让位于精神的焦虑时,我发现自己如此执着于现世,赋予自己贪恋短暂事物的权利,是勇气还是虚妄呢?

站在古月桥,桥下石头画满青苔,青苔上间或搁浅着明黄色的杏叶。我们依然刻意保持距离,我肆无忌惮地吸吮她身上的香水味道,她则享受寒冷带来的快感。眼睛是亵渎别人最便捷的通道,我盯着她米黄色尼大衣胸前松绕一圈的浅紫暗花的丝质围巾,围巾上绣出的唯一的一朵长瓣红花如项珠哪样挂在凝脂般的脖颈上,如冰雪落梅,又如红色的唇印,让我看见嘴唇贴近高脚杯的特写。想起齐奥朗,任何在孤寂中为爱流泪的女人都是圣徒,圣女是用上帝的眼泪做的,而上帝不知道。问题是她居然滴酒不沾,我怎么能通过眼泪引诱她呢?引诱不了她,我又怎能知道未来是什么呢?
咚、咚、咚,灵隐寺沉郁的钟声,迂回曲折着从林木间姗姗过来。她说她特别喜欢这样的钟声,如月光下的水波,由远而近,一直推送到耳边,又如退潮,恋恋不舍地远去,像生命来去的过程。她会如钟声离我而去吗?一片一片明黄色的杏叶,婉转着在我们的眼帘中落下,恍如古旧发黄的文字,铭文般镌刻在暗黑色的清冽滞涩的水面上,幸福的本质是否只是令人陶醉的休止符?雨幕中灵隐寺的佛祖还是现世观音,谁可以唤醒人生不再只是活着而是活得好,不再沉迷于先于幸福的忧郁和随之而来的悲伤呢?她沉默不语,我抬头注目属于她的天空。

人的忧郁有其完整的序列,从一个微笑、一片风景开始,以一口破钟在灵魂中镪然作响告终,是不是意味着生命的旅途仅仅只是她看我时的距离无限缩短呢?我松开她缓缓抽开的温润的手。她走向寒夜不可知的深处,虚无来自水平线的广延,但虚无又从远处回溯回来,那是我孤独的黑影。无边黑暗中,我如信徒,挣扎的终结等于拯救的失落,神从虚无的帷幕背后浮现看着我,最后的诱惑、最后的诱惑……
注:第一次写小说,欢迎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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