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因为两三岁时他生过一场大病,听周围的邻居说是急性肺炎,费了好大的劲才救活,他爸后来就给他改了名叫二狗,寓意是像狗一样好养活,他又排行老二,所以我一直认为这名字很适合他。
那时二狗家住在村西头,我家住村东头,虽然村子不大,但从村西到村东跑步也要半个多小时,二狗为了能和我玩和泥巴的时间长些,就背着他爸把他家那辆二八自行车偷了出来,但他的个头才刚刚能平视车座,更别说把腿迈上大梁骑车了,所以他想到了个怪法子。把右腿从大梁和车驾组成的三角形状的架子中穿过,直抵右侧脚蹬子,双手扶着车把掌控方向,屁股悬空,这样右脚发力,车子向前走,左脚立刻踩上左侧脚蹬子,便可以骑起来。当他扭扭歪歪地骑到我面前时,我捧腹大笑,说他这样骑车的样子好丑。虽然后来我向他道了歉,但我至今仍然觉得他骑车的样子确实很丑。
那个名叫二狗的男孩儿03年非典,我们同读小学二年级,我们村里只有一所小学,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我们班有23人,我成绩第二,他成绩倒数第二。
非典那段期间,老师监督我们每天早上测一次体温,体温在这37度以上就不允许上课,回家观察预防,那时我们班几个成绩排名在后面的男同学总是在37度以上,二狗也是其中之一,老师让他们回家观察,等到父母把他们送来说没什么问题后,老师给他们测的体温还是在38度。直到后来,一个女生跑到老师办公室说那几个男生是装的,他们趁老师不注意偷偷把体温计伸到温水中,那女生还说,是二狗带的头。
当时我正在老师办公室整理作业本,我听后对那女生大声喊到,你胡说,二狗才不是那样的坏小孩。结果那女孩理直气壮地拉着我回到班级,走到一群正在弹玻璃球的男孩面前,大声说,张二狗,把体温计放到温水里的事是不是你带的头,你为了不上课骗老师说你发烧,还带着他们一起做,你最好不要撒谎,我可都看见了。
这时蹲着的二狗站起身,脸上并无羞愧之意,走到那女孩面前说,“对啊,就是我,我也没说不是我做的,就是我带的头,怎么样。”
我听了之后伫立良久,眼神飘忽,任凭那女孩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怎样得意的架势,我都无丝毫在意,我在意的是,他,张二狗,从小到大在我身边长大的男孩,那个我最好的朋友,竟然失去了幼时的诚实、单纯,变成了众人眼中的坏孩子。
那天晚上,我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到了他家,把正在吃饭的他拉到了村西小桥上,我沉住气再次问他,“二狗,那件事情真的是你带头骗老师的吗?你去和老师道歉好不好,然后我们一起努力学习,长大考上同一所好大学,好二狗,你答应我好不好?”
二狗低下头,没有把眼睛看向我,对我说,“那件事啊,我都忘了你怎么还想着,就是我带的头,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就是不想上学,我学习不好,考不上大学,还是你自己去上吧。”
听了这些话后,我看了看他,顺带着的是一种我都无法形容的情绪和眼神,“好,我自己上,初中高中大学我都自己上,永远都不用你陪。”说这些话时,我拼命抑制住眼泪流出,在他面前我从没哭过,这次也不行。
从那之后,我们的交流仅仅存在于每天早上收作业本时的简短对话,有时收完作业本后,他想和我说些什么,却被我的冷眼和沉默自动驳回。
事情的转变始于那一天。
那天早上,老师照旧给我们测体温,在开始后五分钟左右后排一个男同学起身说到,“老师我发烧了,38度。”我回头一看,站着的正是二狗,他眼睛直视着老师,手里拿着体温计,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只有他一个人站起来喊着老师。
老师带着半信半疑的表情来到他身边,看了看示数,确实是38度。正当老师仔细斟酌着到底该不该相信他时,我站起身,对老师说,“老师,张二狗是骗人的,您忘了之前的事吗,他肯定是又不想上课了。”
听了我说的话,老师的表情由怀疑转为愤怒,“张二狗,坐下好好上课,希望你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说完便夺门而出。”
二狗看了看我,眼里没有责怪和怨恨,多的反而是让我有些内疚的无奈。
之后的几天,二狗如往常一样上学放学,直到下一周的周一,我看见他爸爸来到我们班,老师和他并肩走出门外,我看的出,他爸爸脸上写满了愁苦的表情。
从那天后,二狗就再没来上过学。
我越来越担心,于是在某天晚上放学后直接跑到村西,去了他家,他家的门紧紧的锁着,一位大娘出来扔垃圾,我便问大娘,张二狗家为什么锁门。
大娘说,二狗得了非典,他们全家借了钱,去大城市给他看病,这房子已经卖了,即使治好了也回不来了。
大娘还说,二狗这娃从小命就苦, 都说非典只要预防就得不上,但偏偏没发现什么征兆就得了,我们村的赤脚大夫说去大城市看看也许还有希望。
那天我很晚才到家,不知为什么,村西到村东原本走路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却偏偏走了两个小时才走完,我到家时,妈妈给了我一封信,说是前段时间我上学时二狗送到家里的,之后忙就给忘了,今天才想起来。
我如饿狼般扑过去抢来信,赶忙打开,信上写到:
小叶,我是二狗。
对不起,让你生气了这么久,我要走了,我爸说,我家的房子已经卖了,钱,要拿来给我看病。我爸还说,我因为在预防期没有打针吃药,所以得了非典,好像还挺难治好的,但是我不难过,我只是难过以后不能和你一起上课了,也不能陪你读初中高中和大学。
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件事,那次不是我带的头骗老师,是王胖带的头,但是他说我要是不替他承认他就把你送给我的那本连环画撕掉,我害怕啊,就承认了。
小叶,那天我和老师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撒谎,我知道你不想和撒谎的孩子做朋友,我那天没有把体温计放进温水,只放在了我的胳膊底下,我38度也是真的,后来几天我怕你还是认为我撒谎,我就每次都把38度偷偷甩掉一度半变成36度5,这样你就不会说我撒谎了。
小叶,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对吧,别忘了我。
我看完了信,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心里却如翻江倒海般难过、自责,是我错怪了二狗,也是我害了他,害他得了非典,错过了预防期,但是,对于这件事,算是我们之间最后的秘密了吗,如果能代替,我多想代替你承担一切痛苦,二狗,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该被你遗忘的人也是我,我才是真正的坏小孩。
今年我21岁,这是我和二狗相识的第19个年头,是我和二狗失去联系的14个年头。
二狗,你现在在哪,还好吗?
你能看到我吗?
我的大学快读完了,终究还是应了我说的那句话。
初中高中大学我都自己上,永远都不用你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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