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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咖啡馆里，我和眼前的女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覤。
我是惊讶和尴尬，她是疑惑中略有怒气。
“英子，你这是？”婆婆快速地将表情转换成一副笑脸，边问边上下打量我身旁的男人。
“哦，妈，这是我朋友，我们在这办点事。”
男人见势不妙，打个哈哈，利索闪人。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稳稳神，招呼婆婆，“妈，您先坐下吧，您看周围的人都在看咱们呢。”
一句话让好面子的婆婆弱了气势。
她顺势坐下，又要张口，我笑着对旁边的老年男人说，“这位叔叔是？”
婆婆像才记起有这么个人，脸刷地一下变红，噌地站起来，一把拉过男人，边往出走边回头对我说，“晚上过来吃饭啊。”
真倒霉，第一天替人顶班就被婆婆抓个正着。
下了班，我急匆匆往婆婆那边赶，她就住我们小区的另一栋楼里。
一进婆婆家门，就听见客厅里传来的笑声。婆婆、老公大伟、女儿佳怡三人玩得正开心，餐桌上已摆好了三菜一汤。看见我，佳怡甜甜地叫着“妈妈妈妈”就扑了过来，婆婆笑着招呼，“回来了，累了吧，赶紧洗手吃饭。”
饭桌上，我先开口为强，把今天同事请假，我临时顶班的事说了一遍，当然，业务的具体内容打了马虎眼，反正，婆婆只要知道我绝对没给他的宝贝儿子带绿帽子就万事OK，加上老公和孩子打岔，婆婆也就丢开此事不提了。
02
结婚五年，我深知婆婆的脾气秉性。
她是知识分子，好面子，放在心尖尖上的只有儿子，其次是孙女，我这个媳妇，一直都被划在“外人”之列——我感觉。
她对儿子、孙女说话都是未语先笑，有时还会和儿子生气，对孙女的不当行为也会严加管教，但对我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我们俩像是油和水，虽然在一处，但永远溶不到对方的心里。
婆婆好面子归好面子，但说话做事拎得清。结婚前，双方父母见面时，她就明确表态：公公去世早，她一人把大伟拉扯大，吃苦受累那是当妈的应该的，儿子结婚后，她会得体地退出，不参合我们的小日子，她只有一个要求或者说是请求：我必须对大伟好，必须全心全意地和大伟过日子，有事好好商量，不能吵吵闹闹，弄得家宅不宁四邻不安。
她说，结婚后我们分开住，有了孩子，我们想让谁带都行，她不出力就出钱。关于养老，让我们放心，她早想好了，将来行动不便可以雇保姆，再不济就住到养老院去，她的退休工资足以应付这些开支。
总之一句话，她，绝不会给儿子添麻烦！
听完这一席话，当时，我父母就给婆婆竖起大拇指，连声说我能遇到这样开明讲理的婆婆真是上辈子修了福了。
背地里，妈妈叮嘱我，你婆婆能说出这一番话，不能小看。以后，你多敬着点，双方保持距离，别太亲近也别刻意疏远，免得伤了大伟的心。
我点头称是。
这几年，我们一直分开过，孩子出生后，为方便照顾，婆婆卖了原来的房子，在我们小区换置了一套，她谨守当年说过的话，和我们保持着一碗汤的距离，出钱出力从来没打过磕绊。我感念她的申明大义，心里为自己能遇上这样的好婆婆暗暗高兴。
03
那天和婆婆偶遇后，我刻意减少了需要外出的业务，万不得已必须外出时也更加小心，尽量选择偏僻少有人去的地点。
天算不如人算，我们又二次碰上了。
这一次婆婆的眼神告诉我没那么好打发了。
我们俩相跟着一前一后进了家门，大伟也被她一个电话叫回来。
“英子呀，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咱娘仨今儿就把话敞开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总能想出个主意。”婆婆说。
事到如今，我也豁出去了，索性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一股脑撂出来。
我已经失业三个月了。原来的公司出了事，我被背了黑锅。投了几份简历都石沉大海，碰巧朋友说她们那儿缺个内勤兼财务，工作轻松，待遇还行，离家又近，我想着骑驴找马就进去了。
那两次遇上婆婆都是同事有事，我临时顶班。
哦，忘说了，我新进的单位是一家婚介所。
“现在还有婚介所啊？我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找对象都在网上谈了呢？”婆婆舒缓了表情，笑着说。
“在网上谈的有，在婚介所登记的也有，家长们更相信婚介所，至少能看到真人嘛。而且这家婚介所比较大，线上线下同时进行，公司老板脑子活泛，从高校特聘了几十个漂亮女生当门面，这些女生借公司找金龟婿，公司借她们招揽男客户，双赢。我这两次出去就是有小姑娘临时有事让我应付一下，有代班费的。”
“现在的人为了挣钱，啥办法都能想啊！”老公打哈哈。
覤着婆婆的脸色有阴转晴的趋势，我赶紧表态：我已经给领导说了，以后再不去顶包了，宁可不挣那几百块！
“嗯。”婆婆点头称是，“咱们是正经人家，不干那种事，你一个结婚的女人，让熟人看见怎么说！这样吧，你抓紧时间继续投简历，我这边也找找熟人，这几个月，你们估计紧张，妈先给你们贴上。”——中国好婆婆！
04
婆婆的心病去了，我的疑问却浮上心头。
想到我们偶遇的两次，她身边都跟着同一个老头，我就隐有微妙之感——这里面绝对有事。我开始悄悄关注婆婆的动向。
我发现她对衣着更重视了，每次出门都涂着淡淡的口红，去年生病后一直苍白的脸色竟然泛起了红晕，我暗暗提醒老公，“你也多关心关心妈，没事带孩子多去陪陪她，别又像上次似的，半夜上厕所摔倒了都没人知道！”
我主动关心婆婆，老公当然高兴，欣然领命，我们频繁出入婆婆家，我多近距离观察的机会。
慢慢的，老公似也有觉察。
看样子母子俩谈过话了，有几次，老公对着我欲言又止。
夫妻相处，最忌猜测。“说吧，妈那边有什么事？”
老公一番话，我终于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婆婆宁愿独居也不愿给儿子添麻烦，但老年人独居总有弊端。去年冬天，婆婆半夜上厕所，晕倒在客厅，如果不是老姐妹们早上来叫她晨练，后果不堪设想。
出了院，婆婆的心思就活动开了：一个人住有隐患，如果病了还是要拖累儿子媳妇；和他们一起住吧，双方生活习惯不同，都拘束，而且如果小俩口吵架，她帮不帮，帮谁，都不合适；住养老院，有点早，也舍不得这天伦之乐。
思来想去，老姐妹支招：找个老伴。
“找老伴？不行不行，这么大年纪了，让人笑话！”婆婆一劲儿摇头。
“谁笑话？又不是让你和他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事先说好，就是一个互相帮助互相协作的关系，如果哪天生病了，大病，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看那谁谁谁，还有那谁谁谁不过得挺好么？”
婆婆犹豫了一段时间，又调查了一段时间，甚至访谈了当事人，觉得，这是条路。
于是，有了那个老头。
毕竟没和我们商量过，俩人还不敢公开就住在一起，顶多是多打几个电话，出门约个伴，一块做饭吃，头疼脑热的互相关心一下。
我们碰见的两次，就是他俩约着出门遛弯呢。
“媳妇，妈说了，如果咱俩都不同意，她就和那老头算了。”老公声若蚊蚁。
我知道此刻他的心里一定既难受又矛盾，难受的是妈妈老了需要人照顾他却力不从心；矛盾的是不同意吧，婆婆从此又是孤身只影，同意吧，不知道我怎么想。
我半天没吭声。
05
之后，老公又提了两次，都被我把话头岔开了。
过了几天，婆婆主动来找我。
“英子，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找老伴，丢人！今天我就把我的想法和你敞开说说，同意不同意都无所谓，都能过。”
婆婆说，她考察过好几个这样的事例，也看过好几起老人独居发生惨剧的新闻，独居、合住都有弊端。
这个老头姓赵，大学退休老师，家境殷实，经济上没负担，他儿子定居国外，女儿在北京，经济条件都相当好，思想也开明，同意父亲找老伴。
她和老头接触了几次，觉得人品不错，俩人一起到医院做了系统全面的检查，各项财产也提前做了公证，签了协议，只同住不领证，小病携手共度，如果某方得大病，各回各家各找各娃。对方儿女已经签了字，现在就差我俩签字同意了。
面对这样为我们着想的婆婆，我还能说什么呢。
看着婆婆一脸坦诚的表情，看着她眼角深深的鱼尾纹，我忍不住有些心酸。我觉得，一直以来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种客气、疏离在一点点消融。
第二个周末，一大早，我给婆婆发了条短信，然后，带上孩子，和老公一起来到锦江酒店。
酒店大堂已经布置好了气球、彩带等装饰品，亲友们个个盛装，笑容溢满了脸庞，到处是喜气洋洋的景象。
西装革履的赵叔一脸喜色，在一男一女的陪伴下迎上前来，热络地打招呼。
大约九点，婆婆到了，当她看到现场的布置和神采奕奕的赵叔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佳怡大笑着把一束花送到婆婆手里，我则捧着一件雪白的婚纱，“妈，今天是我、大伟、和赵哥赵姐特意为您和赵叔准备的婚礼，祝您们永远幸福！”
婆婆捧着花，站在那里，笑容像潮水一样慢慢洇湿了她的脸颊。
她的眼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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