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2日,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去世前,已经作为植物人在床上躺了一年半。因此,当时我和弟弟妹妹都比较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而没有表现得过于悲痛。
父亲1942年阴历九月十三日出生在安徽北部的一个小村庄,上面有一个哥哥和姐姐,下面有个弟弟,在男孩里排行第二。据姑姑和我们讲,父亲幼小聪明滑稽,小时候的故事很多。后来他考入当地的一个中等师范学校,由于家里穷,没有念完就中途辍学了。由于这段经历,他算是半个知识分子。
后来,父亲和姑姑一起从安徽来到黑龙江“闯关东”。姑姑在黑河邮电局工作,父亲在西岗子煤矿当工人。当了一段工人后,当时煤矿的兽医站站长吕齐泰发现父亲的字写得很漂亮,人也比较聪明,于是收父亲当学徒。由于聪明好学,人又勤快,很快就能独当一面,在百姓中获得了良好的口碑。在我的记忆中,常常记得父亲骑着一辆自行车在西岗子煤矿走街串巷,为各家各户劁猪,或者是给马号里的马看病。有时候我们会到兽医站去玩,爸爸的师傅常常逗我们姊妹三个,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做“大傻子”。由于父亲人缘儿很好,又经常义务为大家服务,很多人出于感激,杀猪之后都会请他喝酒,经常把最好的一块肉做给他吃,有时还送给他一块肉。在那样一个物质比较短缺的时代,虽然我们穿的比较寒酸,一年最多能有两件新衣服,但是我们家好像从来不缺肉吃,经常是我和弟弟放学后,妈妈在锅里已经炖好了排骨等着我们去啃。每到临近过年前后,几乎天天有人请他去吃猪肉,父亲常常喝得迷迷糊糊地回来,到家之后就硬着舌头和我们说笑话。
1979年,中央军委一声令下,中国发动了对越自卫反击战,黑河作为中苏边境前线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为了躲避“苏修社会帝国主义”有可能对黑河发动的军事进攻,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妹妹回到了安徽爷爷奶奶家。对越自卫反击战结束后,妈妈带着妹妹返回了黑龙江,我和弟弟在安徽省太和县沙河学校继续上学。在那三年时间里,我从小学毕业的那一学期读到初中第三年的第一学期结束,我和弟弟的生活费都是由父亲从黑龙江寄来,并经常写信叮嘱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由于父母都不在身边,我和弟弟当时学习都比较自觉,经常点着煤油灯学到晚上10点以后。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父亲安排我和弟弟留在安徽农村主要目的有二:一是那里的水比煤矿好,不长“大骨节”。二是有意让我和弟弟体验一下真正的农村生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磨炼自立、坚强的性格。因此,虽然那几年的物质生活比较艰苦,但是得到的磨练却使我们受益终生。
1982年4月,二大爷把我和弟弟从安徽接了回来,重新又回到父母身边。记得当时,父亲除了做兽医站站长,身边有三个学徒以外,还兼任过养鸡场的场长。那个养鸡场位于西岗子煤矿职工子弟学校的东南侧,我和几个同学课间的时候去看过,里面有父亲用毛笔写的规章制度。1982年我报考黑河一中未果,重读一年后考入了黑河一中,重新又回到在外求学的生活。由于工作出色,父亲于1986年被评为省级劳模,政府给予了重奖,奖励子女一个工人指标。我和弟弟让来让去,经过家庭会议研究,最终由父母决定把这个指标给我,认为我腿脚不好,万一考不上大学可以有退路当工人。弟弟身体比我强,将来可以去当兵,他也一直有过一过行伍生活的愿望。
1987年,由于领导的赏识,父亲的工作关系调入了黑河市畜牧局,由于当时黑河城里住房紧张,暂时在上马厂乡兽医站过度。当时我已经考入黑龙江财政专科学校,在那里住过一个寒假暑假,是个土坯房,条件比较艰苦。有一次父亲到黑河开会,受当时宋集屯煤矿承包人的“蛊惑”,他把关系调入了宋集屯煤矿。当时的矿长给他开出了三个条件:一是上调三级工资,二是住矿长级的房子,三是把弟弟从多宝山煤矿调入宋集屯煤矿。实际上,前两个条件立即就兑现了,把弟弟调回身边是几年以后的事情。调入宋集屯煤矿工作以后,他管理过一些煤矿自办企业,后来被任命为企管科科长。临退休前,董事长有意让他进班子,由于领导层意见不统一而作罢,他提前以企管科科长的身份退了休。
现在回想起来,在我的成长阶段,在父母的身边大概有不到15年时间。父亲对我的影响,除了一些遗传因素以外,主要是他的教育理念。他多才多艺,性情幽默,虽然性格比较耿直,但是处事比较圆通,有着非常好的人缘。他写得一手好字,口才出色,文笔流畅,而且有比较出色的组织协调能力。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很少像我这样整天捧着书夲看,也没见他临写过什么字帖,但是他却能说能写,钢笔字写得非常潇洒。有一次我惊讶地发现,父亲的钢笔字和他师傅的字简直如出一辙,如果当事者不说很难分辨出来。在语言表达能力上,尤其是在书法上,我可能很难会超过父亲了,他永远都是我的学习榜样。在子女教育上,除了对妹妹有些偏爱以外,他从来不娇惯孩子,主动安排我和弟弟经受艰苦生活的磨练。记得有一次,我和父亲一起在自家菜园子里干活时,父亲曾经对我说过大概这样一段话:我最想给予你们的,主要是让你们自己有本事。只要你们有了本事,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担心没饭吃。如今,弟弟曾经被评为全国劳模,接受过温家宝总理的接见,现在已经担任宋集屯煤矿副董事长兼总经理,算是实现了他老人家的遗愿;妹妹也是丰衣足食,早已实现了财务自由;我在父母的眼里是最不省心的,也能做到自食其力,并且偶尔能对社会有所贡献。
回顾父亲的一生,他完全尽到了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虽然我们当时从来没有富裕过,但是在那个物质短缺的时代,他和妈妈通过努力已经最大限度为我们创造了较好的物质生活。记得从1982年下半年以后,我们住的房子横向比起来基本上都是最大的,在当时的煤矿也算是小康之家。在他的教导下,我们三个子女都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中专学校,分配了工作,当初的那个工人指标反而闲置不用了,这是让很多家庭非常羡慕的事情。在事业上父亲也是成功的。以他的文化基础,能够为社会、为百姓做了那么多实事,比较充分地发挥了他的才能。工作之余,在宋集屯煤矿他和刘永海等人组成“四人帮”,谁家有红白喜事都由他们四个人张罗。在家庭经营上,父亲有时也有点儿大男子主义,经常和妈妈吵架。我在黑河中学上学那几年,每次回家都遇到他们吵架,这一度让我感到非常痛苦。但是,他也总能用幽默的方式化解家庭矛盾。记得大约是1997年,父亲从煤矿到黑河来看我,我们一起在饭店吃饭,当时在座的好像还有祥玉二哥。父亲对我说:“你妈妈又要和我闹离婚了”!我问父亲:“那你是什么态度呢”?父亲和我说:“我对你妈妈说,要离婚也可以,我得先负责把你嫁出去,你结婚的时候由我来给你当司仪,我给你办完了咱们俩再离婚”!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人,能说能笑,能吹能唠。在个人生活上,他完全是随性所致,从来没想过去发展几项业余爱好。他曾偶尔给黑河日报投过稿,所写的文章短小精悍、发人深思。但他却懒得动笔,没有继续写下去。他做菜很好吃,最大的爱好似乎是喝酒。在我的印象中,经常想起他和几个哥们儿杀了猪以后在酒桌上猜拳行令的场景。他那带着安徽口音的猜拳令常常能压制对手,逼对方多喝几杯酒。有一年过年,他还一边嗑着俄罗斯大榛子一边小酌。
现在看来,年轻时频繁地饮酒过早的伤害了他的身体,不到60岁时就得了脑血栓,65岁以后的生活质量就比较差了。后来我曾经教他和妈妈下围棋,简单的规则已经学会了,但是他和妈妈却没坚持下来,只是偶尔下下五子棋。后来我劝他练习书法,他接受了我的建议。每次去看他,他都像一个小学生一样用颤抖的手把他的“书法作业”交给我。后来实在是写不动了,妈妈把我给他弄的那一套周鹏程笔庄的毛笔还给了我。面对像老树一样渐渐枯萎的父亲,我们却无能无力,那时我已经知道,父亲将会不久于人世了!
2014年端午节后,父亲用令人十分震惊的方式把自己变成了植物人,每当想起都让人无限感慨。三年之前我在父亲的葬礼上说: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着悲喜剧,父亲的去世虽然我们早有思想准备,但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还是感到无限悲痛。如今父亲已经过世三年,我们也已经基本适应了没有父亲的日子。我想无论如何,父亲在天国里不会为有我们这样三个子女而后悔,而目前正在幸福生活着的我们,也会永远以有这样一位父亲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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