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题目与内容较为沉重,不想心情不佳者,建议跳过。)

想到写此题要从上个月大伯父的去世谈起。
大伯父去世时八十又三,在村里虽算不上德高望重,却也是村里少有的风云人物。方圆百里,谈及本村,外人总说贵村某某某如何如何,说的就是大伯父。
大伯父去世时村里来了很多人,对于十门九闭的农村而言,这是逢年过节才有的热闹。来者多为亲戚朋友,来的人越多,显示老人生平威望愈高。乡下人把老人的离世看成是“白喜事”,归于尘土是每个人的必经之途,无论你愿不愿意,死亡始终在那儿等你,或长或短,或迟或早。
大伯父在外漂泊长达六十余年,六十年代初因政策下放至鲤鱼洲——一个荒蛮之地去拓荒。同时下放的知青还有清华、北子的学生。村民在谈起这段往事时用的词汇往往不是“下放”与“知青”,而是“移民”。直到改革开放后,下放在鲤鱼洲垦植场的知青才纷纷踏上回乡的路上,大伯父也一样迁回故里。
按农村习俗,落叶归根,入土为安。大伯父的坟地选在离村口五里开外的小土丘上,老家地处平原,方圆百里一马平川,最高的物体除了房屋与树木,便是坟头。这片土丘曾经是粮田,由于海拔高出周边二至三米,便成了村里祖坟所在地。
乡俗规矩,生时坦荡荡,死后亦要走阳关大道。于是入殓翌日清晨,众人根随着“寿材”一路前行。“寿村”由“八仙”抬着出村,绕村外乡道步行十里,以示前往阴间也光明磊落。之所以称“寿材”,有时也叫“喜材”,不叫棺材,如说所述,一则乡人把死视为“白喜事”。另一说法是,寿材系死者生前所准备,大概是“寿寝正终”之意。也就是说,死者走的从容,生前即为自己准备料理后事。
说到“八仙”,其实是有十六人,轮流交替抬寿材至葬身之地。走完十里平路,便是田埂小道。由于前一晚下了一夜的大雨,小径泥泞难行。我初中毕业后离开乡里念书、工作,如此泥泞之地便只存于记忆之中。没想今日送别大伯父,再次遭逢如此艰辛。我想,其实这才是真正的人生道路,那些宽敞、平坦、笔直的柏油路只是文明的堆彻。待到文明结束的那刻,一切也如同死亡本身,终将复归如此。
我算是有农村经历的人,毕竟幼时扎下的根在这儿,它不会因你的漂泊而断裂。因此面对泥泞,虽不至欣然接受,尚能坦然处之。而年轻的下一代,他们是飞速发展的现代城市文明的见证者。在面对大自然再平常不过的一点点“小颜色”,却纷纷喊爹叫娘。几个孩子不慎接连摔倒于泥田之中,霎时怨声、哭喊声四起。
再看那”八仙“,飞快地迈着坚实的步伐,喊着整齐的号子,从容地把寿材抬到目的地,没有彩排与预演(这事儿也不可能预演),一切节奏是那么和谐,仿若天籁。这时,我才认真端详起这一张张面孔。尽管二十年未见,但全部都是熟悉的面宠。我依然可以逐一辨识他们,他们却未必识得了我。直到提及父亲的乳名,他们才若有所悟,感叹着岁月的沧桑。没错,他们一个个都老了。黝黑的皮肤、花白的头发,以及额头上农村人独有的皱纹,唯一不变的是从他们身上依悉可见的抖擞精神。他们中,最小的65岁,最大的74岁。
寿材安置后,工程才算开始。从村子小道上用三轮车拉来沙、砖、水泥,然后卸货,再换上扁担、箥箕,一担一担地挑运。一切劳作都是”八仙“(16人)在做,有年青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帮忙搬的搬,运的运。待到一、二个来回后,年青人又怨声载道,尔后便一个个找各种理由离去。
十六个老人,一沙一土,一揪一担,用了一上午把另一个老人埋葬。其中一个老人叹道,“金生(大伯父名)还是有福气的人啊,等我们死了,谁来埋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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