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嘴角永远是条优美的弧线
以前我飘在空气里，是透明且虚幻的，虽然有对万物的认知，却没有自我的意识。直到我在某个冬天有了形状，才有了思维的能力。
一个穿得红火的大胡子老头驾着驯鹿，笑呵呵地背着我，在夜空中穿过月亮。这是我在具体化前，最后的记忆。
原本我只会永远地发呆，那天晚上，唤醒我的是一双疲惫的眼睛，让我从此有了焦点。
她长着褐色的头发，被冻红的脸蛋儿中心，有几颗雀斑。这女孩把自己裹的圆圆的，穿的不知多少衣物被单，上面满是污垢补丁。
她亲吻了我的鼻子，一鼓湿热气蹿到我脑子里。这让我想起以前荡在湖面时，忽然被一只蜻蜓点了一下，我的心也像是被点了一下。
不过我没有心，有的只是想象力。噢！我才发现我确实有鼻子，它又红又长，真后悔没能在她亲吻我之前感受到鼻子。
当我回过神来，她已经回到小木屋里了，面前的窗里传来微弱的光亮，里面只有张小床，床头有盒火柴和燃烧着的半根蜡烛，床腿看上去早已腐朽，随时都会塌一样。
没想到她很瘦，睡衣紧紧贴着肋骨，她把脱下来的衣物，均匀地铺在被子上，然后小心翼翼地钻进去，小床咯吱咯吱的叫唤，直到她蜷缩成一团小山丘，尽管这样，她还是不小心把脚趾头露出来了。
情感是上帝赐予人类的特征，我没有这样的天赋。看着烛光下那个娇弱的身影，我不再满足矗立在原地，想抱抱她，使她不再感到寒冷。
我是她创造的，这就是我给自己的理由。可我的身体，甚至是我的表情都被定格在了原地，哪怕我倾尽全力，也不过才落下几颗雪粒。
“噢，我可爱的雪人，想动吗？来做个交易吧。”一个女巫这么对我说道。
她接着说：“噢对了，不必惊讶我能听到你的心声。因为啊，我的眼睛可是连人心都能穿透哦。”
看着她自信的样子，我问：“那你想要得到什么？”
“我要你的寒冷。”
“可是没有寒冷，我会死的。而且你要寒冷做什么？”
女巫突然恶狠狠地说：“我这辈子想做很多事，但有些会让我感到痛苦！如果能得到你的寒冷，那么我就再也没有弱点，可以毫无顾忌地行动了。放心，你不会死的，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于是，那个女巫尖笑地骑着扫把飞走后，我的下半身就能滚动了。
当我靠近这个姑娘，她本能地把被子裹紧。我忘了对于人类来说，我的身份是完全与温暖相悖的，我无法与她保持很久的近距离，不然只会对她造成伤害。这让我觉得刚才的交易亏大了。
好在第二天清晨，她看到在地上打滚的我又惊又喜。
当我能动的时候，我是有触觉的。她在玩耍中，她的脸时常蹭到了我的脸，那是我们最亲密的接触，那种微妙的感觉让我很舒坦，尽管只有一瞬间。
我无法开口说话，所以普通人是听不见我说话的，大多时光只能当一个倾听者，听她讲她的故事，讲她的梦。
她其实也没什么故事，不过是一个孤儿，卖火柴为生罢了。
她的梦倒是挺吸引我的：有会飞的毛毯，上面有只大火鸡在跳舞；也有英俊的王子，骑着长翅膀的白马向她招手；还有用面包做的床，暖和又柔软……
当她说着这些时，疲惫的眼睛里会发出光来，好像她真的置身其中。
我能为她做的，不过是趁夜里去偷一盏油灯，来节省她的蜡烛。或是骗走别的孩子的糖果，夹在我脖子里。每当她把糖果拿出来时，都会亲吻我的鼻子，我把这当做她的奖励。
我想，或许她会有一次不小心吻到我的嘴。
有天，国王去世了，葬礼经过这个小镇。那位骑着白马的王子和她的目光缠绕在了一起。
她害羞地告诉我，那个白马就是她梦中的白马，那个王子就是她梦中的王子。果然，那个人高马大的王子，在经过她身边时驻足停下。
他的皇室披风很大，把她包裹进怀里直接吻了下去，留给人们无限的遐想，像极了童话里吸血鬼进食的样子。
我猜，他肯定是在吻她的唇。
“等葬礼结束了，我会把你接进皇宫做我的妻子。”王子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她颤抖着楞在原地，一直碎碎念般重复着王子那句话。然后，露出幸福的笑容，连疲惫的眼睛都亮出了晶莹。
我甚至都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声。视线开始模糊，阳光把我的眼睛晒得有些融化了。
那天，我在家等了她很久，终于看见她拿着一个苹果回来了。她告诉我，那个苹果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为了纪念她通往幸福的起点，大口大口地嚼着。
我从未见她这么大胆过，她平时，可是连一小口面包，都要像糖果一样含在嘴里小心翼翼地融化。
那天晚上，她睡得香甜，一定是梦到那位王子了吧，不然，怎么时不时嬉笑出声来。
我静静地看着她，多想时间能永远停格在这一秒。只有在她身边，我才能觉得我是活着的。
可是很遗憾，我的表情是固定的，我的嘴角永远是一条优美的弧线，我做不出怜悯或是悲伤的表情，没有能力让她明白她其实并不孤单。温度是我的缺陷，我没有理由怀疑，那个王子的怀抱是否真的温暖。
也许过了今晚，她的世界会真的成为她梦中的样子。那样的话，我就会显得格格不入了，她的梦好像从来没有提到我呢。我想，她大概是要离开我了。
王子只用了一个吻便让她念念不忘，她也只用了一个吻，让她成为的我的全部，恐怕以后，我就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矗立在原地，继续永远地发呆吧。
天亮后，我准备讨她最后一个吻作为饯别，发现她嘴唇发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拼命地摇晃她，呼唤她……
女巫说：“她中毒了，那个毒苹果是我卖给她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回答：“噢，你这单纯又可爱的家伙，这可是王后指使我的哦。老国王的遗嘱里说了，只要他的王子成婚，就能继承他的王位。作为目前的掌权者，自然会阻止这个婚约。”
我想，如果我有牙齿的话，大概会把这个女巫的每根骨头都嚼烂吧。
女巫惋惜地摇摇头：“啧啧啧，这个女孩不过是权利争斗的牺牲品。不过死在美好的梦里，倒也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她当然不该死！她的梦差一点儿就实现了，该死的是这个女巫！
“你先别生气，我这不是看你可怜，就来……”
“要寒冷是吧，我给你。”我坚定地说。
女巫凑到我跟前，毫无血色的脸盯着我，突然露出一丝哀伤：“梦如果能够实现，人就不会做梦了。”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我王子来了没。
“对了，忘了你不会说话。”她马上爬起床，穿上一件薄薄的裙子，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裙子。她匆忙用手拨弄下头发，鞋都没穿就出门了。
看来她等不及了，我在身后紧紧跟着她，就这样冒失地跑到城堡里，肯定会有危险。
她从未跑得这么快，像是我在追赶她一样。幸运的是，我们遇到了那个王子。
在众多卫兵的注视下，她显得很胆怯，一步步向王子走去。我滚到她跟前，伸出鼻子，她一下把我拨开，还把我的鼻子弄歪了。
其实我想告诉她不必这么胆怯，她真的很美，再顺便讨个吻。我不贪，鼻子就可以。
可能，我只是挡到她的视线了吧。那一刻，我的身体空空的，风吹得我发抖，我想缩成一鼓小山丘，尽量让自己充实一些。
原来寒冷是这样的感觉，可真不好受啊。
当她贴住王子的胸膛时，王子脸上突然露出坏笑。
一把匕首把她刺穿了，她难以置信得看着他……
王子说：“你这单纯又可爱的女孩，不过是权利争斗的牺牲品，死在我温暖的怀里，应该也挺好吧。”
我抱着她翻过一个又一个山，终于在一个森林里摆脱了追兵。
不知道是我失去太多寒冷，还是她已濒临死亡，没想到，这竟是我唯一能给她温暖的机会。
女巫说：“她的心脏已经损伤了，她快要死了。”
女巫已经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她惨白的脸皮跟树皮一样在下巴垂着，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气，布满血丝的眼球突了出来。
她接着说：“你知道吗，情感是上帝赐予人类最大的缺陷！我每次干完坏事后，都要受到很大的折磨，只要……只要有你的寒冷我就是完美无缺的。这次我想要你剩余的寒冷，也就是你的生命。当然了，你可以说出你的条件。”
“我想让她永远沉睡下去。”
女巫激动得说：“真的吗？这样就可以了？好吧，你的愿望已经达成了。不过……没人能够治好她的心脏的，她还是会死。”
女巫在吸光我所有的寒冷后，就被冻僵了。看来这个女巫以后只能跟我一样，永远地发呆了。
我的身体开始酥软，我就要融化了。我抱紧她一起蜷缩到一个角落里，无比的充实，她依偎在我身上睡得酣甜，应该又在做那个梦了。彼此间体温交汇的感觉，终于使我们都感到了温暖。
体内有股热流涌动，有什么东西在跳动着，我吻了她的额头，那么再见了。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王子刚刚把嘴唇从她额头上移开，她发现她正躺在用面包做的大床上，床边卧着长着雪白翅膀的骏马，头顶上一只火鸡正在飘着的毛毯上翩翩起舞……
她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饥饿又寒冷，有一个可怕的女巫，还有圣诞老人送她的礼物。
不过，眼前这个鼻子有点长的王子倒是有几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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