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徒

作者: 理灰树青 | 来源:发表于2023-09-18 12:14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抹大拉城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由于最初从伊甸园逃走的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名,他们的后人也就是如今的世人也都沾上了天堂所不能容忍的罪孽。以至于上帝决定在某个末日毁掉这世界,因为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上帝如此这般地厌恶罪孽。而且人类既然由他创造,他就有着随意支配的权力。

    当时耶路撒冷云谲波诡。已有不计其数的宗教领袖入驻该地,宣扬道义的同时接纳来自五湖四海前来迁居的民众,将他们聚集到自己这一方,形成一股势力,如同一盘布满方格的地图,每位领袖都执着彩笔涂满独属自己的方格,方格与方格间虽界限分明,然互不相扰的时候却并不多:总有人想涂抹其他人的方格。

    而后,这种填字比赛从耶路撒冷一直向外辐射蔓延,直到绵延到了遥远的抹大拉城。

    抹大拉城是座海港。数支秘密教会派出身着洁净布衣的信使,乘着动用教会资金打造的巨船踏浪来到抹大拉。

    这些人将珍藏的典籍隐藏于袖袍内,每每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传道授业。而听他们讲道的人中不乏最艰辛的那一部分百姓,有午夜捕鱼但收获无几的渔民,有长久工作得了肺痨的孩子,有白血病患者,有娈童、妓女,有酗酒者,有高利贷者……

    当时普遍有一套罪恶的标准,百姓中很多人只要符合其中一项,不论青红皂白都会莫名其妙地被定做罪人,而罪人是不得拥有信仰的。

    而这群听讲的人中常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女性。她眼神倦怠、步伐沉重甚至因为失眠而咬牙切齿,如夜叉下凡一样紧闭着双眼,然而她却同时又有着白皙的肌肤、金灿的发与眸,嘴唇、眉、面容都散发着一种鲜明得可被称作艳丽的气质。就是这样一个人,咬着牙,忍着头痛,经过一位位传道者,又一次次地拒绝入会。

    后来,人们得知了这女子的名字:抹大拉的玛利亚。

    再往后,传道者们出于一种好奇,调查了玛利亚的身份。他们奇怪于玛利亚为何常常在他们传道时造访,却又于街灯暗淡时离开,丝毫没有那种被传道打动从而决定信仰的意思。

    于是,一封封申请调查玛利亚身世的密信被发往耶路撒冷,耶路撒冷方也奇怪于为何这样一个女人会勾住自己教会信徒的神经,宗教领袖们随即也在申请令上纷纷盖上表明同意的印章。他们也好奇玛利亚的身份。

    最终,抹大拉的玛利亚身世得到了曝光。

    “一个孤儿院降生因而无家可归的女人。”A教派的调查者分析道。

    “没有皈依任何教派,却参加了三次战争活下来的女人。”B教派的调查者看着报告喃喃。

    “据记载,抹大拉的玛利亚战时亲手杀了七位成年男性。并且,又据其邻居所言,那七位的亡魂至今都纠缠着她,每每在梦中出现,七个魂灵要同时拉住她的身躯企图玷污她。”

    “玛利亚每次都在他们快得逞时惊醒,在睡梦中依然拒绝堕落。”C教派的调查者摸着脑袋说。

    一位被降了七种恶咒的女人,同时还是杀人者,还没有良好的出身。

    这样的身份让A们B们和C们对玛利亚不屑一顾,但好在玛利亚长得挺拔曼妙,面容也极动人,教会当然可以网开一面,正如七位亡魂纠缠于玛利亚一样,教会也可以利用她的那份美。

    因此,玛利亚收到了许多源自不同教派的邀请:只要她肯捡起信仰,诸教会就会伸出援手,救治好她身上的诅咒。

    玛利亚朝着他们说:“你们要叫我信仰什么?”

    他们回答了一些名词,都涉及神秘学的内容,例如宇宙洪荒、天地万象,终极一词提及最多,而掌握终极的人,就是他们各自教会所信奉的神明。

    他们满以为为了治疗自己的疾患,玛利亚会丝毫不顾廉耻地加入教会,到那时,他们想让玛利亚做什么她就要做什么,他们可以设计一种独属于玛利亚的活动,让她穿着极少的衣衫装作圣洁的模样,借此可以安抚教派中那些烦躁、无聊的教众。然后再把她踢出教会,免得她身上的诅咒沾染到他们。

    然而玛利亚却坚定地拒绝道:“各位提的那些东西,我没办法发自内心地信奉。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拿着虚构了的东西诓骗人家呢?倘要昧着良心当代价去交换你们的救治,我是宁可不要的。”

    玛利亚就这样推开了这群人。她需要一种证明,这种证明代表了真相,更何况,这种真相还涉及了整个世界的运作规律,而她需要这种真相,就代表她需要了解世界的答案。

    如果随随便便就交代了自己的信仰,那无疑是可耻的。而且玛利亚对求索真相本身的过程也抱有一种真诚的态度,如果说无法被证明的宗教神明就是世界的真相,那么这个真相太过于残酷了,一点都没有清晰也无法被证实,就好像这个真相可有可无一样。

    于是,没有得到玛利亚允诺的教徒们自然气急,得不到抹大拉的玛利亚,就要毁掉她的声誉。

    他们在抹大拉城里争夺版图的同时,也聘请了最优秀的画师,让他们画出玛利亚的半身像,接着他们在画像下面写上了最恶毒的话语。

    玛利亚被他们勾勒成妓女的形象,她与七个死去的男人交媾,同时还借着自己姣好的容颜勾引抹大拉城的男性,犯下了最恶劣的罪,这才导致了神明对她的折磨,叫她一生活在失眠的痛苦中,夜里还要让鬼神入侵她的梦境,撕扯她的灵魂。

    这样的思维链条听起来是合理的,虽然它绝非真相。所以人们自然相信了这样的言论:难怪玛利亚平时一副饱受苦难的模样,这都是冤有头债有主的报应。

    玛利亚原本做着保育员的工作,如今却被驱赶出了熟悉的孤儿院,为了生计她只得去做一些没人干的事宜。

    抹大拉城是渔港,畜牧人非常稀缺,玛利亚就这样从几处牧场那领到了一批最贫弱的羊,被半流放至极远的旷野牧羊。

    也就是在旷野,她遇到了此后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羊男。

    玛利亚驱赶着羊群,但羊群总不听她话,而她挥舞鞭子准备鞭策群羊,恰好头痛发作疼得直不起身子。于是玛利亚找了块石头半坐半倚,扶着脑袋,盯着面前无忧无虑的羊群。

    她的羊群尚未被鞭挞过,毛色依旧呈现出最纯洁的白色,当她举起鞭子时,它们甚至不知道鞭子代表什么东西,这也让玛利亚于心不忍而无从下手,她只得坐在石块上叹气。

    她望向远处。

    抹大拉城遥远的旷野外,除了她的羊群,竟也有几只散开的绵羊,毛色要更加纯洁,长得也更加膘肥体壮。

    玛丽亚知道,这里的草场并不能养育出这样的肥羊,可她只是任这群羊走来走去,并没有顺手牵走的意思。她继续往未知的方向远眺。

    再远处,她看到一番奇异的景象:

    一位身着白袍的牧人正抱着一只羊羔四处牵羊,他身后的羊群成百上千,都顺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而牧人自己没有任何鞭策羊群的工具,在这旷野之上,牧人和自己的羊群好像为贫瘠的土壤盖上一层绒衣,再近处看,牧人神色极其平静,领着这样一群浩浩荡荡的队伍,竟没有丝毫胆怯。

    这时牧人走到了她身边,在她身边坐下。他们二人间突然有股宁静祥和的气氛。

    玛利亚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先说一句:“你走得太远了,这里的草场根本没法养育你那群羊仔。”

    牧人点头,让她称呼自己羊男。

    羊男说:“一共一千两百只羊,今早丢了十三只,于是就到这边来了。”

    他接着缓缓说,“虽然很远,但为了找羊,把它们带回来,就不感到很远。”

    玛利亚看着羊男的那一千两百只羊,说:“真有这么多?”

    羊男依旧点头说:“一千两百只,不多不少,缺少任何一只,羊群就不再完整。”

    而羊男此时看向玛利亚,忽然说:“头很痛?”

    玛利亚疑惑道:“你怎么瞧出来的?”

    羊男淡淡道:“这不重要。”

    他伸出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贴向玛利亚的前额。随后沉默。

    羊男随后说:“有七只迷路羔羊钻进了你的梦里,以为你就是旷野。但正如我所说,旷野虽远,我必去寻。”

    羊男接着手指一伸道:“我准备了七口钟,每响一下,就会唤回一只羊。”

    就这样,羊男拍了七次手掌,每拍一次,玛利亚的头痛就减轻一分。直到第七次,玛利亚已经彻底没有了痛感。羊男第一次朝玛利亚展示自己的神迹就是在抹大拉的旷野之上。

    当时并没有风,玛利亚的羊群和羊男的羊群几乎快要混到一起,一块吃着牧草,而羊男两根手指指着玛利亚的额头,玛利亚顺从地望向天空,而天空并无飞鸟,这一幕玛利亚会记一辈子,也就是直到一百二十七岁去世,她都记得羊男。

    而羊男这时才告诉她,这一切都要拜“上帝”所赐。

    玛利亚忽然警醒地站起身,盯起羊男的眼睛。

    羊男则盯着玛利亚的眼睛,如同盯着一只羊。

    抹大拉的玛利亚只知道是羊男治好了自己,而非羊男口中的上帝。羊男带着一头绵羊一般的鬈发,沉静自然,丝毫看不到宗教激情,可他的话却处处流露出一种笃信。

    玛利亚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羊男口中的上帝,但她却坚持报答羊男。

    羊男既然治好了她,玛利亚就必须为表感激帮羊男做成一件事情。

    任何一件事情。

    羊男没有丝毫退让,他依旧告诉玛利亚自己口中的上帝、伊甸园、末日洪水、天使都是存在的。

    玛利亚也依旧告诉羊男,就算她口口声声告诉羊男她相信羊男的话,她的内心也无法妥协。这种真诚,羊男以往也只在羊群中能见到。

    羊男并不像其他的宗教信使一般,他只是向玛利亚告辞,突然,他又回转身:“真相就在耶路撒冷。我这一路就是要去那里的。”

    那么,真相是什么意思?关于什么的真相?为什么又会在耶路撒冷这座千里之外的城市?羊男并没有继续透露。

    而此时,玛利亚感到疲倦困顿,甚至没有办法思考,她寻找了太久答案,已经忘记了自己究竟想要追求什么了。

    她之所以去参加战争,也无非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之所以活下来,也并不是因为她有着强烈的求生欲。

    活下来的话,就继续活着,活不下去,也就是死去了,这并没什么。

    之所以能斩杀七个敌军阵营的战士,也全是因为对方把自己当作女人,没有全力以赴罢了。

    她也并没有从父母那汲取到宝贵的人生经验,就好像一阵风,从世界刮过去,也就刮过去了,当她有天寿终时,也不会影响到谁或什么人。

    这些念想始终缠绕着玛利亚,她感到无意义。

    所以,倘若有人能告诉她,这意义是什么,那再好不过。

    但这人,甚至羊男,至少也不能骗她啊。

    她还是珍视、信任自己的头脑的。即便是拯救了自己的羊男也不能欺骗到她。

    现在,羊男告诉她答案就在遥远的耶路撒冷,她无法相信羊男究竟是不是想要欺骗她。

    但正如她先前所说,羊男破除了她身上的七种诅咒,即便是死了,她觉得那也无妨。

    至少,她能还上欠羊男的人情。

    抹大拉的玛利亚就这样答应了羊男的提议,陪他一起去耶路撒冷,作为参加过战争的人,玛利亚相信自己能胜任羊男的护卫。

    羊男中间还是不忘给她讲一些旧约故事,但玛利亚仍旧没有流露出笃信的态度,自始至终,她眼里只有羊男这个人。

    正如她所说,她要守护好的人是羊男,不是任何虚构的偶像。虚构的东西并不真实,抹大拉的玛利亚一路都是踩着坚实的土地走来的,她拒绝虚无。

    尽管羊男始终斥责玛利亚上帝不是虚构的存在,但他依旧没有因为玛利亚的非难而放弃她。

    羊男随她一起进了城,人们纷纷避让,对这个身后带着一千两百只绵羊的男人保持一种敬重。羊男就把自己的羊先寄养到农场,他告诉玛利亚,如果自己没有回来,就由她替他看守这群羊。

    玛利亚告诉羊男,羊男在她的守护下一定可以回来继续放他那一千两百头羊。

    而且既然羊男相信耶路撒冷有着答案,那么即便这种说法是未知的,但也未尝不可一试,所以她想陪着羊男去耶路撒冷。

    羊男告诉玛利亚,如果玛利亚不肯信奉上帝,那么就算去耶路撒冷她也并不会找到令她安心的答案。

    羊男更直截了当地说:“耶路撒冷有着的,是我的答案。那里是‘我’的终点,而不是‘你’的。就算这一趟走完你也不见得能安心多少。”

    玛利亚回答说,答案从来不代表安心,重要的永远都是答案是什么。

    “如果上帝存在,那么你就在这证明给我看。”

    “我已经朝你施展神迹了。”

    “那么你就是上帝了?”

    羊男摇头说:“不算是。”

    “那么我还是那么说,我相信羊男,却不相信羊男所相信的虚构东西。”

    羊男无可奈何,但他向玛利亚保证,如果她一起去耶路撒冷,那么她也许会对答案有更清晰的认识。

    玛利亚让羊男在抹大拉的孤儿院门前稍等,自己去取了所有财物准备换成一路上的干粮和水,羊男在孤儿院的门口坐着,仔细打量着周遭粗糙的一切。

    相比于玛利亚,羊男感觉世界一片充实,因为他有着笃信的目标,也就是到耶路撒冷然后作为上帝的牧羊人宣扬自己的信仰。他要寻找十三只羊,现在抹大拉的玛利亚就是其中一只,但她很顽固。

    玛利亚抱着一包包干粮走了出来,而羊男则轻装上阵,她不让羊男碰干粮和水。

    他们从抹大拉城出发,先乘小船度过了大海来到与抹大拉城相对的伯赛大城,在里面碰到位愁眉苦脸的老渔夫,一问之下原来此人已有几天没钓到好鱼。羊男如同先前朝玛利亚施展神迹一般指点了一番渔夫,接着次日渔夫带着肥硕的鱼满载而归。

    他费尽千辛万苦在伯赛大的旅馆找到了玛利亚和羊男,亲自拜倒到羊男面前,要同他一道去耶路撒冷。此人名叫彼得。

    彼得老头不同于玛利亚。他相信羊男是天国的使者,既然羊男存在,那么天国亦存在,相信羊男,那么羊男就会给自己指点升天的道路。

    羊男的队伍已有三人,即便只有三人,心中所念已有不同。羊男是真的知道天堂的存在;玛利亚则只相信真实存在的羊男而对未知的一切保持怀疑;彼得则是相信羊男因而相信羊男所代表的一切。

    随后,羊男又找到了另外十一位助手,加上玛利亚共十三人。这些人在队伍里各自发挥着自己的作用。例如道路感极强的腓力,依靠直觉就能辨别路途;例如来自加略的犹大,妥善地处理着众人的盘缠;例如马太,通晓数种语言,一路上众人间的交流问题全靠马太的翻译;例如约翰,靠着自己的博闻强记时常给众人讲解历史趣闻;彼得则和另一位助手巴多罗买常常外出垂钓、打猎,偶尔会为众人加上一餐;抹大拉的玛利亚则作为羊男的护卫,照顾着羊男的起居……

    在前往耶路撒冷的这些日子里,十三人一路默默守护着羊男,而羊男则四处播撒神迹,并将这些神迹统统归于上帝名下。

    而抹大拉的玛利亚自始至终,仍然只相信羊男。

    玛利亚对羊男的感情也越发真挚,她看着羊男一次次毫不吝啬地救助他人,内心有着一种欣喜,可她总是隐忍不发,她决定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看护好羊男,把他送到耶路撒冷,也许,如果羊男愿意回来,自己也可以陪他一起回来。

    在抵达耶路撒冷的前夜,羊男为他的十三位助手敕封以使徒的名号。

    也是这天,羊男开始给玛利亚解读起旧约,他面色依旧苍白而沉静,然而他的双眼却热诚地盯着玛利亚,玛利亚静默地俯卧在炉火边,闭着眼倾听羊男的讲话。这种尊重,羊男不曾在抹大拉城遇见过。

    羊男讲述起人类的传说,又一次讲起上帝的公正仁慈,玛利亚则听得双耳起茧。

    羊男从旧约中挑选了人类祖先雅各的故事,这则故事仍然跟羊有关:

    雅各为自己的表亲拉班牧羊整整二十年,最后想自谋出路,便去找拉班结算二十年的报酬。拉班让雅各提个条件,雅各便告诉拉班,让他把所有羊群中带斑点、花纹总之毛色不纯的羊尽数划归给自己当作这二十年的报酬。

    拉班想都没想,一下便答应了。

    第二天雅各去划分自己那份羊群,划到自己那边的羊个个膘肥体壮,而分给拉班的羊却瘦弱不堪。原来,此前,雅各正是在梦中得到了神启。

    上帝已告诉雅各要如何去找拉班讨价。不管雅各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上帝都能将雅各应得的那一份划归给他,何况,那些壮实的羊之所以能长得康健,都归功于放羊的雅各身上的福运,也即上帝赋予的福运。于是,拉班的大部分羊群都划归给了雅各。

    羊男讲完这一章节,便想听一听玛利亚如何评价上帝的公正,他微笑着看着深思的玛利亚。而玛利亚的确在思考,接着她摇了摇头。

    “雅各放了二十年羊,当然最熟悉羊的秉性,所以才知道怎么才能把羊吃得壮实,什么羊数目最多、最健康,提出那样的条件也就讲得通了。所以,我更认为比起公正的上帝托梦提醒了雅各,更有可能是雅各自己完成分析后提出了应得的条件。”

    羊男微笑道:“你还是不相信上帝存在?”

    可抹大拉的玛利亚依旧摇头,这个苦苦思索的女性只是在说:“不,正如我所说,那只是一种可能。上帝的确可能存在,但我却因为看不到他而不能肯定。所以,不是不相信,而更像是怀疑。”

    羊男低头缓缓道:“你连我的话都不相信?”

    玛利亚说:“我相信你的存在,是你靠着身上的才能拯救了我。所以不论你走到哪我会陪同你一路。”

    羊男突然面露苦笑却仍不说话,他看起来有些苦恼,他从玛利亚身上看到了忠诚,这份忠诚和信仰只有一线之差,更何况,抹大拉的玛利亚身上有着其他十二位使徒所不曾拥有的东西:在绝对的真相降临在她面前时,她拒绝相信一切。

    玛利亚身上有着一种思辨力。这种思辨力从一位女性身上散发出来更为可贵,甚至羊男自己都经常被她的这种思考所震撼。

    这天,彼得也找到了羊男。

    彼得就认为抹大拉的玛利亚不仅是弱女子,身上也不具备教徒的真诚(因为玛利亚常常顶羊男的嘴),他认为羊男应该把玛利亚使徒的名号给撤去。

    但羊男却将食指顶在了嘴唇中央,叫彼得息声。

    彼得甚至觉得羊男当初应该就把玛利亚丢在抹大拉城,任她而去,他觉得玛利亚不能虔诚地相信上帝反而经常质疑神的存在,这本身就是罪孽。

    这种罪孽,按照彼得的说法,就算是找一头公牛或者母羊,在圣坛前祭祀赎罪都无法洗去。而羊男,反而把玛利亚带在身边,就好像要拥抱这种罪恶一样。

    可羊男这时候反而学会了玛利亚的那种语气,“你怎么知道,这是种罪孽呢?玛利亚并没有盲目地笃信一种信仰,这很可贵。一个人碰到一种神迹,就信奉所谓的一种神,碰到一件事,就突然发生一种所谓的顿悟,然后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这样的人才危险,他们不仅离经叛道,还缺乏理智。”

    羊男继续道:“而玛利亚,她只是在思索事情背后的可能性,当然你我都知道上帝充满了神迹,然而,一旦玛利亚确定了我主的存在,她必将成为最虔诚的战士。”

    彼得继续保持怀疑,然后嘀咕“玛利亚就是有罪”的话。

    而羊男继续说:“而且,即便对于有罪的人。你,彼得,作为我的信徒,在路边看到了有人在犯罪,然后嗤之以鼻地走开了,也就是说,你目睹了别人犯罪,却光荣地走开了,你觉得自己很伟大么?”

    彼得突然低头请羊男原谅,念叨着自己没那个意思,这羊男当然也知道,便告诉彼得刚刚的想法非常危险,“玛利亚可是背负着七种诅咒,坚持到了最后,还等到了我的女人,你却说她是弱女子……”

    寻找到答案当然是困难的,我们往往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找寻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神明,却往往最终发现这个神明是虚假的,但那时我们已经错过了寻找答案的最佳时机,所以绝不能沾沾自喜,反而要诚惶诚恐地保持反思和质疑,即便是羊男所口口声声传颂的神,也应用最理智的态度去对待,然后,我们才能,求得一个竭尽所能之后对得起自己的答案。

    包括彼得、约翰、腓力、犹大在内都觉得,羊男和抹大拉的玛利亚的关系不一般,羊男总是在给玛利亚开脱,甚至让她谮越本分成为了使徒。

    “怎么能让有罪的人当使徒呢?你们想想,你们愿意和这样的人为伍?”彼得说。

    而犹大则握着钱袋子闷声叹气,最后才补了一句:“羊男的确不纯洁了,竟然会招揽玛利亚这样的人。”

    这一夜,正是他们到达耶路撒冷的前夜。

    于夜色中,远方的耶路撒冷用沙黄的城墙隐去自己的身形。

    城中又布满灯火。

    羊男召集使徒,随后将一张地图铺在桌面。

    地图上记录着耶路撒冷的势力布局,这些都是众人掏空了行囊才好不容易从税务官那买到的讯息。

    羊男指着那些地图上的方格,方格颜色不同就代表宗教势力不同,他告诉众人自己明日就将“进攻”这些据点。

    正如羊男所说,他的答案就在耶路撒冷,他从出生起就知晓。他从羊圈旁的水槽中降生,一生与羊为伴,最后跨越数千里来到一座从未见过的城市,然后在这里结束一生。

    这些,羊男都知道。

    夜尽天明,已是出发的时刻,他没有要求任何一位使徒跟着他,也正因此,使徒们没有任何主见地乖乖呆在要塞,只是等候羊男归来。

    唯独除了抹大拉的玛利亚,她坚决要护送羊男。

    也正因此,只有她见证了羊男后来的结局。

    羊男和玛利亚离开后,众使徒开始聚集在一起小声说话,他们嫉妒玛利亚能和羊男单独在一起,也嫉妒先前羊男单独向玛利亚传道这事。

    此时此刻,就如先前那些宗教领袖们拿虚伪的画像诽谤玛利亚一样,使徒们的偏见同样尖锐,甚至因为他们本人使徒的身份而更为锐利。

    其中偏见最深的就是犹大,他费心尽力掌管着钱财,羊男却毫不在意地拿这些钱去套取耶路撒冷方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他并不能理解羊男,更有甚者,羊男竟然会偏袒抹大拉的玛利亚。

    犹大似曾听闻,玛利亚跟七个男人有过情史,他担心羊男被玛利亚蛊惑了。然而他却并未考证真相、考证答案。

    而真相与答案,却是玛利亚一生苦苦追寻的。

    就算是光辉伟岸、布施神迹的羊男,也不能随便因为一句话就让她坚信。

    而是,要一步一步追寻,直到结束。

    也正因此,羊男才在旷野中看到了她内心坚韧的那一部分。

    在旷野之上,她的心灵和寻羊的羊男不谋而合。

    “旷野虽远,我必去寻。”

    而像彼得、犹大这样的使徒却从未知道,自己始终是羊男眼里的一只得救的羔羊。

    这天傍晚,羊男被玛利亚扶着回了众人歇息的据点。玛利亚告诉众人,羊男因为擅闯别人的宗教会议而跟诸多教会结下梁子。

    羊男站上别人的讲坛,呼喊自己的教义,这当然会被教会视作眼中钉。

    但是羊男此刻眼中却充满激情,尽管他脸色已经被汗水浸得潮红,一头鬈发也蔫哒哒地耸在一边。

    他告诉诸位使徒,他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因为今天的辩论,他未尝一败。针对别个教会神职人员的问讯,他对答如流,直到对方也问不出东西。

    羊男决定第二天继续这样的旅程,然后第三天第四天……

    他向使徒们诉说着自己的决定,像个偶像一样大展宏图。

    接着,他有些疲惫了,便说:“开饭吧诸位,明早还要继续作战。”

    于是,餐桌布置好了。

    他叫门徒们一一上坐位,自己则站在他们之中,“玛利亚,你坐我的右手边。”

    羊男告诉玛利亚,一边领她到自己右侧。

    他请使徒中的约翰去领一些无酵饼和葡萄酒,然后纷纷倒给众人。

    这时,餐桌一头的犹大注意到,玛利亚竟然穿着和羊男一样配色、款式相当的服饰,这令他更加嫉妒。他惊乱下说道:“玛利亚,你穿这身衣服怎么回事?”

    羊男却告诉犹大:“肃静!”

    接着,羊男举起酒杯,向着众人道:“这饼与酒都代表着我的道义,也就是身心血肉,当你们吃下喝下,就如同和我立了誓约。”

    圣餐仪式举行着。

    玛利亚则作微笑,她仍旧没有确信羊男的道义,然而她尊重甚至爱护着羊男。

    所以她偏转过头去,却仍然微笑。

    这时,羊男忽而摊开两手,感伤道:“在我们信仰的道义中,一个人一旦有了罪,总是可以靠献祭一只羊来得到上帝的宽恕,将羊的肉焚烧、将羊脂油燃作香。”

    羊男续道:“可万一所有人都生下来就沾染了罪恶呢?万一,人的祖先在伊甸园逃出时就染上了原罪呢?”

    玛利亚仍然偏转过头,她并不相信人生来有罪,也不肯定那种只要做了燔祭就能脱罪的自我安慰的精神胜利法。

    而羊男则继续讲:“这时候,就要从人类中,挑选出一只羊,然后当作祭品,奉献给上帝。让他来死,然后替世人脱罪。”

    众人并不知道,羊男这一番话究竟有什么意义。他们当然也不晓得,这是羊男最后的晚餐。

    次日,羊男在前往某个教会辩论的中途被捕,然后关押进入了宗教裁判所。

    玛利亚坚持一路看护他,所以只有玛利亚见到了羊男的最后一面。

    原来,诸位教会的首脑已无法原谅羊男的行为,认为羊男打破了耶路撒冷的规则,也变相地无视了他们这些首脑的权力。

    于是,他们找到了羊男。

    可是,究竟是谁泄露了羊男的机密呢?

    在裁判所中,诸位领袖告诉羊男:“听说阁下可以布施神迹,那么这样如何?”

    接着他们拿锤子敲碎了羊男的髌骨。

    羊男隐忍没有说话。

    抹大拉的玛利亚则被教会的使者按住脑袋,让她见证自己的好友羊男赴死的一刻。

    羊男并没有治愈自己的伤口。

    于是,裁判所的士兵们拖起羊男,而听候首领们的差遣。

    “没有神迹?那便是一个哗众取宠的神棍。”他们号令士兵们拖着羊男,往广场中去。

    末尾,一位高高在上的神官忽而哂笑道:“你们晓不晓得,为什么自己走到一半就被抓住了呢?”

    他指着羊男,“三十银币。只要了三十银币。那家伙直接告诉了我们,随后将自己的钱包打开,让我们往里面倒钱。我们往里面瞧了一眼,倒没想到,诸位这样穷酸,却能来到耶路撒冷,不过,也许这也算神迹。”

    这时,羊男忽而看向了远处的玛利亚,玛利亚则心领神会。他们都知道使徒中究竟是谁背叛羊男了。

    就是那位掌管着众人钱财的门徒。

    羊男被士兵架着,长矛抵住胸膛,接着双手平伸地绑在十字形状的架子上。

    后来其他使徒都曾回忆,大家都本以为羊男绝不会死在这群人手里,因为羊男毕竟给每个人都展示过神迹。

    可只有玛利亚战战兢兢地回忆起羊男最后晚餐时说过的话:他要当一只献祭的羔羊死在上帝面前。但玛利亚没想到羊男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于是,毫无疑问,羊男被尖锐的矛洞穿身体,被钉死在了十字架上,流淌的鲜血浸透了整座耶路撒冷。对玛利亚来说,羊男与其像个布道者,更像是在危急关头救了她并且让她决定同其走到最后的至交好友。而他临终一刻,抹大拉的玛利亚是亲眼见证的。

    羊男也借着自己的死给了玛利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令她动容的启示:他带着赴死的决心去见证自己旅途的终点,然后为道义献出了生命。

    总之,玛利亚此后一生也回应了羊男的启示,她苦苦追寻事物背后的答案,在怀疑中逐步接近真相,然后耗尽了自己的一生。

    据说,羊男被钉死在十字架的第二天,犹大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自己的据点中,按理只有熟人才能进到他据点中去。而且犹大死相极惨,肚子被人当中划开一条伤口,并非立即死亡。有心人会发现,当年玛利亚就是用同样的方式在战场上这样杀死那些侮辱她人格的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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