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
天气越来越冷，清晨起来看到窗外的树上结满了霜花，呼吸之间是一团轻飘飘热乎乎的白气。
街上采办年货的人们，大衣，帽子，围巾，棉鞋，全副武装，裹得严严实实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是臃肿的，占地面积也变得大了起来。
我跟着母亲挤在人潮拥挤的闹市街头，一边走还要一边护着年货不被人挤坏，实在是有些吃力，忘了戴手套出门，双手冻得通红，有些麻木的痛感。
经过卖对联的摊位前，母亲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喊了她一声，估计人太多她没听过，我不得不把右手上的东西并到左手上，腾出一只手来，拉了拉母亲的衣摆。
母亲疑惑地转过头，一脸不解，我扬了扬下巴，对母亲说：“今年，要买对联了。”
她怔了怔，后面有人推搡着，我赶紧把她拉到一边的街道坎上，免得被人撞到，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你爷爷不在了。”
我看着她鬓角隐约露出的几根白头发，心里胀胀地疼。
爷爷不在了，这是头一年没有爷爷写对联的年关，爷爷是书法家，对联是他拿手的绝活，每逢年关，来家里请对联的人很多。
他有一张墨黑色的大书桌，我喜欢趴在书桌旁，看他写字。
写对联的时候，他在大书桌上铺开万年红半熟宣纸，用狼嚎大毛笔沾过浓黑饱满的墨汁，将笔放在砚台边舔了舔，保证墨汁不会滴落，这才移到宣纸上落笔。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是那么的苍劲有力。
每副对联都是信手拈来，绝不照搬现成的。
前几天有人来我家串门，感慨说，今年再也请不到周爷写对联了。
母亲嫁过来之后，从来没有买对联的经历，这一次在街上提醒她之后，她才意识到今年与以往的每一年有多么的不一样。
我对她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买。”
她点了点头，神色有点无措和忧伤。
对联摊前挤满了人，特别是年迈的摊主那边，更是围得水泄不通。
在某些时候，年龄就是资本，就是招牌，就是值得信赖的名片。
我在那一刻，特别后悔没有跟爷爷学习书法，悔不当初，但哪怕悔得肠子都青了，也没有补救的机会了。
好不容易，挤到了一处人比较少的摊位，摊主是一个年轻人，我正想上去询价，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我心里有点烦躁，不喜欢别人乱碰，正要抬手去打掉那只手，先一步却听到了对方欢快的声音：“周琪玉，真的是你呀！”
声音有点熟，我抬头望去，就看见了苏元夕，还有她臃肿的肚子！瞬间受到了惊吓。
“你结婚了？”说不惊讶是假的。
高中的时候，我和她是情敌，势不两立的那种关系，两年多没见面，没想到……
她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得一脸母爱泛滥，半点没有当年嚣张跋扈的模样，好像脱胎换骨，简直变了另外一个人，她说：“对啊，前不久才领的证！”
然后她指了指那个正在挥毫泼墨的年轻摊主说：“这位是我老公。”
我又一次震惊了，望向那个男人，那个男人长得一脸书卷气，白白净净的，想必是第一次在街上卖字，仔细看就能发现他手有点抖。
苏元夕艰难地想要往我这边靠拢一点，无奈肚子太大，只好向我招了招手，我俯身过去，将耳朵靠近她嘴边，然后听到她小声说：“对不起啊周琪玉，我当年做了好多糊涂事。”
“你还是苏元夕吗？”我居然在有生之年听到她道歉，简直不敢置信。
她不理我，转过头去对她男人说：“哥哥，这是我高中同学，给她写副对联好不好呀？”
完全是撒娇的语气，完全是一副小女人的姿态，完全不是我熟悉的样子。
那个男人抬起头笑着跟我打了声招呼，然后对她说：“那妹妹过来帮我研墨可好？”
她笑眯眯地挪过去，靠近他身旁，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我面前赤裸裸地秀恩爱啊，内心感受到了五百万的暴击。
过分！！！原本还想着就这么原谅她了，结果这人简直得寸进尺。
我拿着对联回去找母亲，她说：“这么快就买到了？我看很多人啊！”
我说：“走了后门，这对联是同学送的！”
母亲不知道个中缘由，跟我说：“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同学的也不行，你过几天带些粽子去回礼吧。”
我点了点头，答应了她。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暮，四周都是鲜活的夜色，寒意更浓了，父亲早已下班回家，在厨房里做晚饭。
我拎着新买的蔬菜走进厨房，父亲停下切土豆丝的动作，转过来对我说：“我刚下班的时候，看见有个男孩子站在家门口，说是来找你的，看样子应该是等了很久的样子，冻得那个脸都通红了。”
我纳闷了，这个时候谁会来找我？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许临渊，你认识不？”
“认识的，是我同学。”
许临渊，怎么会不认识，那可是我高中三年的白月光啊。好吧，也是苏元夕心里的朱砂痣。
像游鱼喜欢上同一片水域，像飞鸟喜欢上同一片浮云，像蜻蜓喜欢上同一片荷叶。我和苏元夕喜欢上同一个许临渊。
高一开学典礼，1班的许临渊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优异的成绩，出众的外表，从容的姿态，清亮的嗓音，标准的普通话，为他迎来了热烈如海浪般的掌声，附赠一大票的少女心。
他一定想不到，自己被台下2班的苏元夕和3班的周琪玉盯上了，两个都不是暗搓搓的羞涩小女生，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你们俩都不是省油的灯”，而是正大光明轰轰烈烈追求的那种，闹出很多啼笑皆非的事让他的整个高中三年防不胜防。
年少轻狂的周琪玉和年少轻狂的苏元夕一起胡闹，搞得年少不轻狂的许临渊整个青春鸡犬不宁。
记得有一段时间，苏元夕读张爱玲读得走火入魔，她给许临渊写的第67封情书里，居然把自己和我比作许临渊生命中的红玫瑰和白玫瑰，我记得许临渊看到信的时候，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偏偏苏元夕还不怕死地问他：“这一次，我和周琪玉，谁写的比较好？论文笔、情感、典故引用，我觉得这次我更胜一筹，你不许偏袒她。”
我抽了抽嘴角，一把夺过自己写的那封，利落地撕了，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我说：“我才不要做白玫瑰，你也休想做红玫瑰。”
她一看，气势不能输啊，于是也夺了回来，手指翻飞，动作幅度大，粉红色的信纸被撕得碎尸万段，她果断地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我们十分默契地哼了一声，同一秒转身，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留下许临渊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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