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夏慧快递给我一箱莱阳梨。
咔嚓咔嚓,三口两口吃完了一只,嫌不过瘾,准备吃第二只,这时听到手机语音滴滴的响个不停,一看是夏慧,她问我:“梨怎么样?”,我脱口而出:“好吃。”夏慧开始咯咯笑了起来:“馋猫,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偷梨吃吗?”嗬,怎会不记得,那个秋天,如此惊心动魄,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时我们大约七八岁,秋收的季节,大人们忙着去地里干活,收回的庄稼大都放在场院里,因怕被偷,小孩子们大都被大人安排在场院里。夏慧家的场院跟我家相邻,又是同班同学,很玩的来。
场院北侧是一片梨园,梨园是大老张家的。那时,大老张大约四十岁,但看起来像六十岁的老头。年轻时死了媳妇,独自一人拉扯着三个孩子,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常见他家孩子大冬天汲拉着鼻涕,脚上的不棉鞋泛着棉花。大老张很少跟人说话,黑黑的脸上耷拉着两只无神的眼睛,包括我在内,小孩子们都怕他三分。他家的梨园不大,大约有百了八十棵树的样子,树上的果子结的也不多,但指头稀稀拉拉的梨子总诱惑着我向它靠近。他的园子周围用树枝围起了篱笆墙,想要摘到梨子,必须想办法从篱笆之间穿过去。我和夏慧对梨子早已垂诞三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为了能吃到梨子,决定冒险去“偷”一次。
因为是秋收季节,大人们大都在地里干活,大老张应该也去地里收庄稼了吧。这样想着,胆子就大了起来。我和夏慧进行了分工:她负责望风,如果有“敌情”,夏慧就会咳嗽一声。
我们先动手拔了几根篱笆桩子,口子的大小恰能容一个人钻进去。虽然猜想园里不会有人,但怀中像揣着一直小兔,吓得扑扑直跳。我猫着腰,蹑手蹑脚向梨园靠近。
穿过篱笆墙,来到一棵可以攀爬的梨树下,三下五除二便爬了上去。金灿灿的梨子垂手可得,心里既激动又害怕。一直未听到夏慧的咳嗽声,胆子变得大了起来。一连摘了好几个,布兜已经放不下了,便想哧溜着滑下树。
偏在这时,我听到园子有男人的咳嗽声,见鬼,是大老张。他扛着铁锹,正向我这边走走来。我吓得心扑通扑通狂跳,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梨园。我呆呆的一动不敢动,连呼吸也停止了。
大老张越走越近,如果让他发现,一定会用铁锹把我拍死在树上。我心里默念着他能拐个弯,或者低着头从树下走过去,再或者压根没有他这个人出现,但默念是徒劳的,他还是越走越近了。
当我和他的目光相接触的那一刹那,我怕急了,单等着他的吼叫,或者把我拖下树。我浑身哆嗦起来,甚至忘记了自己在树上。
大老张的嘴巴张的大大的,那应该是吼叫之前的形状,可是我没听到他的任何声音。只对望了几秒钟,大老张便转身走了,头也没回。我一度怀疑我的眼睛出了问题,他是不是没看到我啊?不对,我明明看到了他的眼睛,一双惊讶但并不怎么让我害怕的眼睛,还有他黑黑的脸庞。
等我急急地爬下树,快步走出梨园的时候,夏慧还在梨园外的的一块土坡处趴着,她一动不动,许是吓坏了。她说,当他看到大老张向我走近的时候,她想咳嗽一声,可觉得嗓子里似乎有一口痰,怎么咳也咳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大老张向我的方向走近,当大老张停下看着我的时候,她吓得把头埋在了地上。
虽然逃过了一劫,心里却不坦然。大老张那双眼睛时不时在我眼前闪现。
不止一次,我和夏慧都提起那件偷梨子的事儿,一致认为大老张的转身是故意的。吃完第二个梨子,我提议:一起回家看一下大老张吧,那个曾经偷他梨子的女孩长大了,也准备送他一箱莱阳梨,也算是补偿吧。或许,见到了大老张,当年那个转身的谜团会解开。
夏慧叹了口气说,如果早两年,大老张可能会给我们答案,可现在,答案永远的没了。前年,因为胃癌,大老张已经去世了。
我呆呆地看着夏慧送我的梨子,眼前老闪现着当年大老张那双不怎么让我害怕的眼睛。
是啊,一个转身,一个眼神,那个大老张给了一个孩子一辈子难以忘记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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