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狼心依旧
今天想说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
懵懂的年纪里，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很多都早已忘记，但也总会对一个有趣且不断重复的现象印象深刻。
仍记得，初中闹腾腾的班里，男生们都在教室里追逐打闹着，突然不知道谁尖叫了一声——“小文来了！”于是，刷刷刷，教室一秒变安静，大家都整整齐齐地坐回了座位，那阵势，简直跟教导主任来巡查一模一样。
小文（化名）是我的初中同学，她性格很好，为人热情大方，但我们班所有男生都不喜欢她，最直接的原因是她长得不好看。
“不不不，关键是她丑还不自知。”每当我揶揄他们的“以貌取人”时，他们总会一本正经加万分严肃地告诉我。
“此话何解？”
“就是所谓的作。”
“呵，这位同学，你告诉我，什么是作？”
“这……这……哎呀，反正就是特别讨厌啦，真的，超级恶心。”男生们一谈到此话题，总是一撇嘴，一皱眉，一摇头，扶着所谓“脆弱”的心脏踉跄离开。
小文也不是五官不端正，她只是脸上长满了斑，如果非要加以修饰的话，那可以比作满地黄花的“满”或者满天星空的“满”。小时候看金庸的各种武侠电视剧，就一直寻思着：这位女施主莫不是偷偷练了千蛛万毒手？
面容是有些抱歉，但也不至于不忍直视，所以我一直怀疑，他们对小文的厌恶，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他们与小文的身高差所造成的直接伤害。
初中那个时候，大多数男生还没有发育完全，而小文已经长到了一米七，往男生队里那么一站，简直是鹤立鸡群，一枝独秀！若是从背后一看，那也是算亭亭玉立，风姿绰约。
于是男生们将毕生所学，编了首打油诗：“背面看着想入非非，侧面看着想捂住嘴，正面看着想自杀犯罪。”
那个被所有男生厌恶的女生
二、
小文在班里的女生人缘不太坏，因为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小文是班上言情小说的直接传播者。她的书桌下，永远藏满了《冰山男神与高冷女神》、《逗逼校草爱上我》《霸道校草的求爱之旅》等等诸如此类的校园言情小说。那些封面永远是帅哥靓女，而故事，永远是美好多姿、令人浮想联翩。
托小文的福，全班女同学掀起了一股言情小说的风潮，一有空闲便沉浸情商超高、智商超高、家境超富裕，长相超级帅的校草对家境普通、长相普通、智商普通，情商低下的女主的疯狂而又霸道的追求之中，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被爱神丘比特射中，和亲爱的校草先生来一段虐心、虐狗、浪漫、美好的双宿双飞恋爱之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生们从此对班上那群长相普通、个头矮小、幼稚调皮的小男生们充满了嫌弃，这简直就是完美校草的极致反面教材啊。男生们一如既往地来逗弄女生，想如以前一样，换一场刺激的追杀游戏，没想到根本没人理他们，所有女生都忙着看小说，摆明了一副姐姐我以后是要和校草谈恋爱的人，请不要来打扰我的清高模样。
于是男生们愤怒了，他们把这种愤怒全都归因于小文传播的“邪恶思想”。他们群起而攻之，趁小文不在，将她的言情书都撕碎扔进了垃圾桶里，并在上面愤慨地吐上了口水。
我们看到，那个一米七的小文蹲了下来，强忍着泪水，将垃圾桶里面的书一本本捡了起来，她没有像以往一样骂人，只是狠狠瞪了座位上早已坐的端端正正的男生们的背影，然后默默地回到座位，轻轻地擦掉上面的口水，细心地将撕碎的纸张粘了起来。
女生们心疼地看着她和破烂的小说，可是没有人冲出来为她说一句话，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这件事的风波很快过去，小文恢复了以前那个坚强乐观、满不在乎的状态，仍然是偷偷地在课桌下放小说，偷偷地被里面的故事感动地抹眼泪，但已经有女生悄悄地把书还给了小文。
男生们则大张旗鼓地为这一仗的胜利欢呼跳跃，丝毫没有丁点的愧疚之情。
那个被所有男生厌恶的女生
三、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男生们对小文的厌恶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每次小文经过时，他们总会夸张地把头扭向一边，重重地哀叹着，像是得了重病没钱医治的糟老头子。发作业时，一旦看见小文的名字，他们总会像是碰到冷腻恶心的青蛙一样猛地甩开。有时上课了，来不及发作业，老师便让大家往后传，如果哪一排男生夸张地一手捂住鼻子，一手生出两根指头捏住作业本一角，一脸嫌弃地往后传时，你就知道小文的作业本在哪儿了。
小文的座位在靠窗的最后一排，她的身后是垃圾桶。然后你就会发现，男生们总会隔得老远就朝里面扔垃圾，不管扔没扔中，掉头就跑，好像很害怕什么东西会追上来似的……
楼道里面总会突如其来地传来一声：“小文来了！”于是就会看见成群的男生钻回了各自的班级，或者刷地一声冲向了男厕所，实在来不及躲避的，就像上刑场一般，双手紧紧地捂住眼睛，在众男生幸灾乐祸的眼神中贴着墙壁与小文“擦肩而过”。
后来这一种独特、热闹的“大型活动”从我们班流传开来，先是一层楼，后来是一栋楼，再然后是全校。一段时间后，几乎所有男生都知道初二一班有一个女生特别丑，碰到她总会很倒霉，所以出门一定要小心，随时注意退避三舍。
小文每次遇到这样的事，从来都是抬高了头，骄傲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像是一个接受众人崇拜敬仰的高贵公主，又像是一只永不会服输的常胜斗鸡。
而那时的我，没有胆量站出来为她打抱不平，也没有勇气对抗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排斥队伍”，我能给予小文最大的善意就是一如既往地从她那儿借小说，帮她捡起地上的作业本，然后将她面前的垃圾顺手扔进垃圾桶里。
那个被所有男生厌恶的女生
四、
这群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小男生伤小文最深的一次是集体换座位时。
那时，我们已经步入初三，面临着重要的升学与中考，班主任对班上所有的课外读物、电子产品进行清仓大处理后，开始对座位进行天翻地覆的调整。座位调整按性别一男一女、成绩一优一劣为基本原则，重新对班级格局进行调整，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未来一年的同桌将会是谁。
小文成绩不好。当那个平时沉稳听话、成绩优异的男同学被安排给小文当同桌时，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那个男生在幸灾乐祸的笑声中红着脸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反驳道：“我……我不要和她坐。”
“为什么？”班主任皱眉，带着明显训斥的味道。
“因为……因为，我……近视……去最后看不清……”
小文算是班上最高的学生，班主任不可能将她调到前排，于是她沉思片刻，摆手让男生坐下。
班上传来男生们小声的唏嘘声，那个男生像是从生死边缘刚挣扎过一般，兴奋地搓着手，朝同桌得意洋洋地笑。而小文，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什么表情也没有。
班主任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当第三个男生也支支吾吾说他近视时，她怒了：“近视就去配副眼镜，就这样决定了！”那个男生是平时起哄最得劲的，他在众男生的嘲笑声中抬高了头，倔强地坚持着：“我不要和她坐，她长的那么丑，身上还有臭味！”
班上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一是被男生可敬的勇气折服，二是被班主任凌冽的气场给吓呆了。果然，班主任沉默三秒后，直接朝男生怒吼道：“你给我滚出去！”
男生撇了撇嘴，挺直胸膛走了出去，像是刚打了一场胜仗，我坐在第一排，听到他小声的嘟囔：“滚出去就滚出去，别让我跟那个丑女坐就行了。”
班主任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打量了一下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小文，冷冷地开口：“有谁自动愿意和小文同学挨着坐？”
班上鸦雀无声，用我们初中生的写作水平来形容，那便是地上掉根针也能清清楚楚地听见。没有女生开口或是举手，当然，男生更没有。
班主任已经到了发怒的边缘，打破这恐怖的寂静是小文捂着嘴匆忙跑出教室的身影。班主任怕她想不开，急忙跟了出去。教室里，仍然没有人打破沉默。我看见小文边抹眼泪边往校门口走，班主任追了上去，那个罚站的男生急忙捂住眼睛回过了头，我顿时觉得一阵恶心。
后来，小文再也没有回学校，教室最后一排座位已经空了，我借她的言情书还没来得及还。
那个被所有男生厌恶的女生
五、
再见小文，已经是我读高中的时候。
那天寝室楼底下突然来了两个花枝招展、擦脂抹粉的女生，我一向与这种女生毫无交集，说不上讨厌，但绝不会是喜欢。我小心翼翼地绕开了她们。
其中一个女生却突然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疑惑地看着她，这个浓妆艳抹、满面春风的女生——我不认识啊。哪知她一脸惊喜地拉住了我的手：“我是小文啊，没想到你居然也在这儿读高中！”
我仔细一看，这眉眼，这轮廓，可不就是借了我无数本言情小说的小文吗？但她精致的妆容已经全然覆盖了满脸的斑，我这才发现她其实五官搭配起来还是很好看的。如今她又长高了一头，估摸着有了一米七五，风仪玉立，倒真算是一个回头率十足的气质美女。
还没等我开口，她便兴致勃勃地与我谈着：“这几年你还没怎么变啊，真好。还考上了这所学校，我借给你的言情小说没有白读啊哈哈。我这次来本来是想来看一看我表妹的，没想到这么巧居然碰上了你！哦对了，我表妹比你小一届，叫￥%&，以后你可得帮我照顾照顾啊，不过估计你也不认识哈哈哈……”
她说话太快，我完全没有插嘴的空隙，等她噼里啪啦说完，我发现我已经没有想问她的问题了。我知道打听那年她退学之后的事情，或是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有些唐突，也问不出口，所以我憋了半天说了一句：“但是你变了很多啊，很漂亮了。”
她夸张地笑着，我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粉掉进了阳光里：“化了妆的嘛，很正常，你以后化了妆，也会变化很大的。”
已经无话可谈，我急忙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转角时，我偷偷回了头，看见那个大笑得过于夸张的熟悉背影时，不知道该是欣慰还是叹息。
渐渐长大之后，也开始明白过来，那群调皮的男生可能真的没什么恶意，他们其实没那么厌恶小文，只是觉得大家一起做同一件事，讨厌同一个人是很有趣的。只是他们都还年轻，太过幼稚，还不太懂这种有趣与快乐是怎样残忍地建立在一个女生的痛苦之上。
我不知道这几年小文是怎么过来的，也已经没有机会去了解了，现在的她有着和我截然相反的生活状态，对于不可追溯的过去，说太多已没有了意义。
而现在的她，已经与那个熟悉的小文分离开来，虽然很陌生，让我一时难以接受，但我知道，现在的她，至少比当初从教室落荒而逃的丑女孩小文活得更灿烂，更骄傲。所以，也没什么可感慨的了。
只希望，这个世界，能够多给小文这样的女孩，自由呼吸和成长的空间。别用我们的幼稚，去伤害不该承受这一切的小文们。
那个被所有男生厌恶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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