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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林妹妹姓王,叫简易。我是那般喜欢这个磨人的小姑娘,如今每到深夜躺在床上我总会想起她的模样。
老家在河南的一个农村,那是我和简易长大的地方。可能我们各自被父母抱出来在街上互相夸赞的时候,兜兜转转的缘分就注定了。我既欣喜于幼儿时便与你携手同乐,又羞于承认自己光着屁股蹲在地上玩泥土的模样曾出现在你如水的眼眸里。
我爸妈都是教育工作者,爸爸在县城里的重点初中做年级主任,妈妈的学历稍低点,之前还给学生代课,后来因为生了我便从此做了生活老师。到了星期天,我们俩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我家那棵大槐树下听爸爸讲故事。其中甚得我们心意的自然是红楼梦里面的情节,爸爸也不管我们有没有听懂,单沉浸在自己的经典盛宴里,我和简易瞪着大眼睛痴迷于爸爸生动幽默的描述。
简易喜欢扎左右两个马尾,我便经常偷偷地从她后面把两个辫子绑到一起。我问她为什么非要扎两个,她委屈地撅着小嘴儿告诉我头发太多,一个辫子太难看。简易红着脸,一只手揪着右边的发尖,一只手不停揉捏裙边,当时我还是不知情感为何物的小屁孩,只觉得她的样子可爱极了,盯了她许久。
“以后你就叫林妹妹吧,反正你长得好看。”
听到这句话的简易笑得眉眼弯弯,却又高抬起头骄傲地说:“我不姓林,我姓王,做个王熙凤也不错,你爸讲的,王熙凤也好看。”
“不行,你就叫林妹妹,林妹妹最好看。”
“那你呢?”
“我,我当然是宝二爷了。”
那天我们因为这个称呼争执了好长时间,我固执地认为林妹妹是主角,是小说里长得最好看的,名字也是最好听的,而宝二爷最得宠,叫起来也霸气。从此,我便一直称呼她林妹妹,她并没有配合地称呼我宝二爷,依旧甜甜地叫我的名字,李池。
人们都说童年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有简易陪伴的童年,我又怎么能不难忘呢?那也是我们相处最自然和放松的时光。李荣浩的《李白》特别火那段日子里,我把歌词改为“要是能重来,我要回童年”然后拼命地单曲循环。
街恰好只有我们俩同龄,我和简易成为了彼此最好的朋友,或者说是见双方都孤单地看着邻村的孩子成群结队路过,觉得应该惺惺相惜。家长都告诉我,我是男孩子,我要有担当,我要勇敢,我要保护简易、照顾简易。我像背负了巨大的使命,形影不离地跟着她,除了上厕所,有她的地方一定有我。
幼儿园的男孩子抢她的纸船,我抓伤了他的胳膊;老师批评她上课开小差,我如勇士一样站起来和老师顶嘴;小学的女生因为一块橡皮集体孤立她,我在放学后把女生的橡皮全部切碎扔在桌上;她考试得了第二名被一向要求严格的妈妈惩罚,我赌气一天没有吃饭……
这些做英雄的时刻,让我觉得世界只有美好,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开心地生活下去,直到小学毕业的我被爸爸告知必须去县城他任教的初中读书。
我第一次感受分离的痛苦,藏在屋子角落里不肯出门,哭着让爸爸把简易也带走。简易的成绩很优异,是学校的佼佼者,像她这种成绩的学生大多都去了县城重点中学读书,我爸爸到她家里找她爸妈商量。没有人会想让女儿失去更好的机会,她爸爸同意了,她妈妈同意了,我兴奋地以为我们可以继续一起上学时,她拒绝了。
任凭我爸妈、她爸妈怎么劝,简易始终摇头,她性子倔强,谁也没能改变她的决定,更没问出个三七二十一的理由来。我抹着眼泪上了车,趴在窗口望向简易露了半个脑袋的大门边。
学校分房,我爸爸得了一套小户型,我们在县城安了家,每个星期天我都以想念奶奶的借口缠着爸爸送我回老家,目的就是找心里挂念的简易玩。
简易看到街上停了一辆车子,便知道我回来了,她会跑到奶奶家门口大声喊我:“李池!”我尽可能地用闪电的速度奔到她的身边,然后一起到村东头的小河边捡石头扔到河里,比赛谁扔得远扔得响。
随着课程的日益紧张和爸爸事务的繁忙,周末的短暂相聚也化为泡沫,我只是在暑假和寒假的时候回来过假期。刚开始我们依旧欢快地见面,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见面也仅仅是打个尴尬的招呼。
其实我好想告诉她我的语文老师前几天也给我们讲了红楼梦;告诉她班里有个女生好生霸道,比王熙凤还要泼辣;告诉她我收到了女同桌的小信件,可是我并不想理;告诉她我入选了学校国旗队,穿上军装时我很激动。看到她疏远的眼神时,我只好不舒服地给她一个微笑,然后擦肩而过。
这种境况持续到了高考结束,那天我刚从床上起来慵懒地拿着牙刷站在镜子前刷牙,她跟在妈妈后面进了我家,是来请教填报志愿的。我像往常一样穿着花裤衩从洗手间里出来,看到她的一瞬间,我真想赶紧钻回洗手间打扮一下再出来。
这时的简易一件宽松露肩T恤,一条深蓝牛仔热裤,脚上是平底交叉带凉鞋,以前的双马尾变成了一头深棕的卷发,看上去清爽极了。我是心动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见过我最窘迫的样子的大女孩。以至于我扭身进错了门看到在换衣服的妈妈,接着被大声呵斥赶出去,狼狈地钻进自己的卧室。
老天做事总是有理由的,它让我们一起度过成长的岁月,这时又给我们机会让我们进入一所大学。我们的成绩相当,爸爸帮忙填报的志愿里好几个都一样。录取结果出来那天,出于责任,爸爸打电话问了简易的结果,和我是同一所学校,我高兴得一晚上都没有入眠。
我们拉着行李箱在门口与家人告别,一起踏进了美好的大学。由于是新环境,家人临行前又叮嘱我们相互照应,我笑着对她说:“林妹妹,我又得保护你了。”她还是那副高傲的模样,“谁需要你保护?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我仗着高她大半个头的优势,拍了拍她的脑袋,表示她在我面前仍是小孩子。
我学外语专业,简易学中文,两个学院离得很近,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形影不离的小时候。高中的时候她养成了不吃早饭的习惯,我便每天早上给她带早餐,笑着调侃她:“难不成还真想做林妹妹?样貌已然,病恹恹的样子不能学,你可要好好养身体啊。”
我们下课了一起去图书馆、去自习室,周末了一起去看电影、吃大餐,我沉浸在这样的日子里。
有天我躺在宿舍的床上打游戏,舍友悄悄地趴在我的床边问我:“是不是好兄弟?”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到了,连忙应着:“必,必须是啊,你说吧,遇上什么难处了,作为兄弟,能帮的一定帮,不能帮的也要想办法帮。”而他的下一句却比这句更使我感到惊吓:“没什么难处,中文系王简易和你玩那么好,肯定有联系方式吧,给兄弟助攻一下。”
我脑袋一片空白,我愣愣的,不知所措。是啊,我们都有宽广的生活界限,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发什么呆啊,这忙不难帮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们又没那种关系,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惊醒过来,笑着把简易的微信发给了舍友,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天我窝在宿舍没有上课,微信提示音响了很多次,我都予以忽视。不知道躺了多久,手机铃声叫醒了半睡半醒中的我,看到是简易,我立刻滑动接听。
“李池,你怎么没来上课?你在哪儿啊?下雨了,我没有带伞。”
“噢,好好,你在教学楼大厅等我,我马上过来。”
我飞快地穿上衣服,也给简易带了一件外套,抓上雨伞就冲向了让我苦恼的简易。
我把外套递给她,她对我的关心已经习惯,顺手接过就披在了身上,催促我快点走。我们去餐厅吃了饭,从餐厅出来后我们的步伐减慢了很多。简易透过伞边温柔地看着路边带着露珠的树叶,我把伞尽量向她那边倾斜,她歪着脑袋说她不怕淋雨,叫我过来就是觉得一个人吃饭太孤单了。
我经过无数次挣扎,终于决定要重新审视我们俩的关系。我轻轻地说:“有我在,你不用担心会孤单,我会永远陪着你。”简易愣了一下,用她微小的力气推搡我,“傻李池。”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用尽所有的勇气对她说:“简易,做我女朋友吧。我们,我们好不容易又相聚,我相信我可以照顾好你,像,像小时候一样。”我看到简易眼睛里有闪动的泪光,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回去的一路上没有了叽叽喳喳的话语,我们都慢慢地走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我把雨伞换到左手上,右手拉住了她的左手,她没有闪躲,我们自然地十指相扣。我一阵窃喜,简易突然停下,我以为她不开心,她看着一脸惊恐的我笑出了声,指指头顶蓝色的伞,“你再继续抖下去,外套就湿完了。”我尴尬地嘿嘿笑笑,“这么重要的事,我能不紧张吗?”她合上伞,拉着我的手在雨里奔跑。
我们做着所有情侣会做的事,也做着其他情侣不会做的事,我们是学校里有名的模范情侣。在路上经常会听到吵架的小情侣在闹:“你看人家王简易,要多好就有多好,什么都能想到。”“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能比得上人家李池对女朋友的程度吗?”我们俩总会低着头,快步走过去以免被认出来。
可是老天特别喜欢开玩笑,让万分亲密的人分离又相聚,他们以为以后就这样幸福下去的时候又让他们人聚心离。
简易依旧是系里的优秀生,她活泼开朗,又才华横溢,很快在多个部门担任要职。我们一起出去玩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再也没有和她一起去过自习室,甚至吃饭的时候她都会给我打电话说有事让我自己吃。
我消解着自己的怨言,告诉自己应该理解她,我的女朋友发展得很好,我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我经常买些她爱吃的喝的送到她宿舍,打电话告诉她别忙得累坏了身体,见面的时候我会给她最温暖的怀抱。
周一到周五我都在期盼着周末的到来,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享受二人时光,她笑着写字画画做文件,我笑着看她。
那天我们在学校一处草地上坐着,她倚在我的肩上,阳光透过树枝洒在我们的发梢。多久没有这样,我们异常地珍惜这几个小时,卧在一起聊聊天。本来还是笑哈哈的,不知怎么就起了争执,我看得出来简易很生气,急忙安慰她。
她挣脱开我的手,站起来哭着对我喊:“你从来就不知道我内心的痛苦,我的心事你不懂,我平时有多辛苦你知道吗?可这都是我自愿的,这是为了我的追求,不是像你一样只是单纯地过日子,我们就不是一路人。”
我只觉得委屈,也很生气,我每天都在为她付出,她这样说我,我接受不了,便与她吵骂起来。后来旁边围了很多人,吵得没力气了,简易坐在地上不停地抽泣,我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不该与她这样,至少不该在外面与她这样。我心疼地抱起她,她跳下来,向宿舍跑去,我在宿舍楼下等到了天黑也没等到她。
回到自己的宿舍,我接连给简易打电话,发信息,让她的舍友帮我传递歉意。一晚上我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我懊恼极了。
第二天是周日,她一大早就叫我出去,我们在外面玩了一整天。我一直在观察她,却看不出来任何不开心或者生气的迹象,我想毕竟这么久的情谊在,过了气头也就好了。
晚上吃完饭,我要打车回学校时,简易拉住我的手,我们去了附近的酒店。那天晚上,她娇滴滴地擦着湿湿的头发,光脚从浴室走出来。我咽了咽口水,望向别处,不经意地说说室内装置,摸索摸索各个开关。她让我去洗澡,我听话地去了。
待我出来时,简易躺在薄薄的被子里,她用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我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捂着嘴偷笑,“傻站什么呢,快点躺进来睡觉了。”我摸摸脑袋,装作自然的样子掀开被子一角挪进去,她一下子趴在我的身上抱住我,我也搂紧了她。浓厚的香味充斥着我的嗅觉和大脑,我抑制着自己强烈的反应。
我拿起床边柜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又一口,简易从我怀里探出小脑袋,“李池,没关系的,来吧,我给你。”说着便去扯衣服,我连忙摇头,“不,不,简易,我没那个意思,我不会怎么样的,你放心。”简易用手指挡住我的嘴,然后移开手指把她颤抖的嘴唇贴了上来,我们陷入了对方的温柔乡里,我也得到了简易的第一次。
早上我被同学的电话吵醒,“李池,你怎么又没来上课,我再帮你最后一次,没有以后了啊。”我意识到简易也旷课了,我在她额头上盖上了轻轻一吻,唤醒熟睡得像只乖鸟儿一样的林妹妹。她说只差一次课没关系的,她看我的眼眸里亮亮的,我也柔情地望着她。我心想,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保护这个女孩子一生,她永远是我的林妹妹。
简易又用了昨天的招数,我们再次来了一场翻云覆雨的爱恋。待停下来时,我无比心疼地抱住她娇柔的身体,她却流下了一滴眼泪。我吃惊地拿纸巾帮她把泪滴擦掉,不停地说对不起。简易盯着我,泪水流得更加汹涌。她微微张开嘴巴,“李池,我们分手吧。”
我一脸懵逼,“这是为什么?我们刚刚不是还……”简易只是哭,什么也不说。
“简易,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一点都不好笑的。”
“来,快穿上衣服,我们回学校,下午还上课呢。”
看到并不像开玩笑的她,我瘫在床上也哭出了声。
那天我们在一种难以描述的气氛里一起回了学校,我送她到宿舍楼下,她站了五秒钟接着留给了我最后的背影。
我无数次联系她,她再也不愿意和我见面甚至在手机说话。绝望的我红着眼睛打出“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按了发送,然后删除了她的联系方式。
可能是我刻意避她,她也在刻意避我,我们在后来的两年里没有再相遇。
再次知道她的消息,是大四毕业后我在家听到爸爸说简易妈妈送喜帖,简易和一个学长要结婚了。爸妈谈笑似的对我说:“你看人家简易,刚毕业就找了个这么优秀的男朋友要结婚了,你什么时候带来个小姑娘啊?”我随便应几句回了自己的卧室。
“我青梅竹马的林妹妹,希望他可以比我更能好好地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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