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青年X的自杀计划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一天
文|徐匪
第二十一天
游乐园那地方我十岁之后就再没有去过了，我从小就不喜欢这种的地方。
我拿着三份早餐，站在十字路口等M接完小鬼，过来把我捎上，我猜想这个季节游乐园应该没什么人。
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鸡蛋灌饼，我看到前方天桥上下来一辆SUV，慢慢地向我站的路边靠过来。
“X，快上车！”
小鬼打开后座的窗户又喊又叫，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我绕过车头坐上了副驾驶座，M的车上非常好闻，甜甜的。
小鬼因为我没有跟她一起坐在后排而气闷起来，透过后视镜对我怒目而视，充分的表达了各种不满。
“不好意思，还麻烦你过来接我，其实我在游乐园门口等就行。”我对M说道。
“这没什么，顺路嘛。”M笑着说。
“你们早饭吃了么？我买了早点。”说着我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
“我还没吃！给我吧，M姐姐吃过了。”小鬼把手伸到前面想抓早餐袋子。
“懂点儿礼貌吧你。”这小鬼，看见吃的就把刚才生气的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你给她吧，我早上真的吃过了，本来给她买了点心，但她说早上不想吃甜的，我正准备在路上看看有没有早点摊子呢。”M看我俩为了早餐你抢我夺的，出声说道。
“那，还热着呢。”便宜你了。
“最后还不是要给我。”小鬼边说边高兴地吐着舌头，做着鬼脸。
“给你给你，两份你都吃了吧，撑死你。”
“哼！”
“你们走的时候，L的姑姑到了么？”打发了小鬼，我问M。
“恩，她姑姑已经到了，平时没怎么麻烦过她，L还挺不好意思的。”
M看起来像是有话没说完，看了眼后视镜里的小吃货，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猜她是想说平时这小鬼也没少承担照顾母亲的重任，从我连续去了两天也没见着这位姑姑的情况来看，L应该也有不少难言之隐。
不提L我不知道还能跟M说什么，不一会儿车上就只剩小鬼吧唧吧唧吃灌饼的声音了。我沉默地看着前面笔直的马路，稍微有点儿尴尬。
“X！你看！城堡！”生生吃完两份早餐的小鬼打破了僵局。
“是啊，我们到了呢。”M接着小鬼的话说道。
这座游乐园是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一座游乐园，照理来说应该非常受大家的欢迎，但现实并非如此，特别是这几年，即便在没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也经营得惨惨淡淡，各种设施设备鲜少更新换代，还跟我小时候记忆中的一样，只不过如今已是四处斑驳，可无论如何在小孩子眼里它就是最有趣的地方。
“哇！我要玩儿过山车，还有那个海盗船，电视上演的那种。”小鬼扒在车窗上说道。
“你以前没来过么？”我问。
“没有啊。”
“真逊。”
“我现在不是来了嘛？”
“来了也玩不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玩不了。”
“你骗人。”
“不信拉倒。”
M刚停好车，小鬼便打开车门一溜烟跑到了售票口，她扒着售票口的窗台，踮着脚招呼我们赶快过去。我们买了通票，既然来了，那么小鬼想玩什么，就尽量让她玩，我们奉陪到底就是了。
本来以为她会先去刚才说的那种大型游乐设施，没想到进去看到充气城堡之后她就再也走不动了，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我要玩儿这个。”
“刚不还说要玩过山车，海盗船么？”我揶揄地说道。
“先玩这个！”
“那你自己去检票呗。”
“M姐姐你跟我一起去玩儿？”小鬼没有去检票，而是拉着M说道。
“这个我玩儿不了啊，你看里面都是跟你一样大的小孩子，大人是不能上去的，我和X姐姐在下面等你好不好？”
恩？看那个扭捏的样子……
“你不是害羞了吧？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啊，我知道了，你是不知道怎么跟其他的小朋友玩是吧？果然是个胆小鬼。”
“我才不是！玩就玩。”
小鬼一跺脚自己跑过去把票递给了工作人员，临上充气城堡之前还回过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也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儿回敬给她。
进了充气城堡，她起初显得有点畏畏缩缩，自己在角落的充气滑梯上玩，但小孩子之间的交往哪有那么复杂，不大会儿功夫大家就玩在一起了，他们相互熟悉的速度远比成年人快上许多倍。
“你刚才想在车上说什么?”站在这看她玩也没什么意思，跟M聊聊天也好。
“你看出来了？”
“多多少少。”
“我只是觉得L和她女儿有些可怜，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你知道的吧，她父母早就不在了，她姑姑虽说会来看她，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姑姑也不能时刻照看她。小姑娘才四五岁，就懂事的跟个大人一样，每天跟着L住在医院，照顾L。L她啊，虽然看起来只是有些虚弱，但能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已经非常有限了，天天高烧不断，40多度啊，一发起病来跟打摆子一样，忽冷忽热的太熬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哎，到时候她女儿可怎么办呐。”
我没见过L发病的样子，我也从来没见过她主动吃什么东西。不管她的病房里有多少食物，它们消减的速度都令人震惊的缓慢，除了上次来的阿姨，想来其他人应该也不敢收她送的东西，所以那些食物往往还没吃就已经腐坏了。
“我当初接到她电话的时候，也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来看她。”M接着说道。
是啊，不管嘴上说的多好听，大部分人还是会犹豫吧。
“那为什么最后决定要来？”
“那你呢？为什么会来看她？她高中要好的朋友我是知道的，但好像不是你。”
“我以前大概知道我为什么要来看她，但现在我也搞不清楚了。”
“其实我也有点儿不清楚了，本来只想着出于当时的交情来见她一面，但后来慢慢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总之，就是想要帮她们点儿什么，就算救不了她的命，可像这样带着小姑娘出来玩什么的，我还是能做到的。”
“你现在还害怕么？”
“现在真正丝毫不感到害怕的就剩她女儿了吧，毕竟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真的觉得她一点儿都没察觉？”
“什么意思？”
“我想那个小鬼才是我们之中最有勇气的人，甚至比L更能面对这个现实世界。”
“你的意思是……”
“我要去玩海盗船！”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小鬼一边出声招呼着，一边已经准备从充气城堡出来了。
“不玩充气城堡了么？”M走上前去说道。
“没意思，没意思。”
“过来，姐姐给你擦下汗，一会儿该感冒了，喝水么？”
M掏出包里的水瓶递给我，接着拿出纸巾给站在充气城堡边缘的小鬼擦汗。
我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准备就这么跟来了，有点儿汗颜啊。
“没意思还玩这么一身汗，真少见。”我拧开盖子，把水瓶递给小鬼。
“啰嗦，你要不要陪我玩过山车？”小鬼就着我手里的水瓶喝了一大口水。
“不要，而且跟你说了你玩不了。”
“我才不信你呢。”
M一边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把小鬼接下来，一边帮她整理七扭八歪的衣服，又重新扎了一下已经疯成鸡窝一样的辫子，接着她要过水瓶又咕咚咕咚地喝了些水，便大步流星的从我身边走过，不屑于看我一眼的向过山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结果当然就像我说的一样，她还有些小，工作人员不同意让她上去玩，最终退而求其次的我们站在了海盗船的前面。
“这个一开起来就不能停，您要跟您的孩子确定好她能不能接受。”工作人员跟我们再三确认。
“我可以！”小鬼伸着胳膊回答道。
“她说她可以……”我指指雄赳赳气昂昂的小鬼说道。
“那您二位谁来陪她坐？”
“那个，我坐不了这种东西，还是你陪着她吧。”M慌忙摆手退后，一脸为难加看好戏的表情。
“哎？我？这我也没玩儿过啊。”
我的游乐园项目基本就是碰碰车，旋转木马这些，所以说对海盗船这种其实我也是害怕的，还准备指望M呢，她倒撤得快。
“实在是不好意思，麻烦你啦。”
不是吧，开什么玩笑？
“X，你快点儿啊，你不是害怕了吧，呦呦呦，胆小鬼。”
“啧。”
小鬼已经挑了船尾的位置坐好了，大家也都在等着开始。本来因为今天人不多，要凑够能开船的人数大家已经等挺久的了，看样子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应该不会怎么样吧，毕竟我也是个大人了，还能输给小孩子不成。
“开始了哦。”听到“开船”铃声，小鬼大声说道。
恩，还好，没有很可怕么。
胸口有点儿难受，心脏要掉出来了。
不行了，不行了。
“啊…………”
“X，你能冷静点儿嘛！”
“啊啊啊啊…………”
丢死人了，我干脆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海盗船刚停稳，我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翻腾的胃了。千钧一发之际，我冲下台阶，接过了M递过来的塑料袋，好一顿折腾，我觉得我都快把内脏吐出来了。
“哈哈哈哈，什么啊，X你这样还能算是大人么。”
“你，最好……给我……闭嘴。”
“你不可以这样笑话人哦，你看，姐姐现在多难受啊。”
“呕，呕……”
“哈哈哈。”
“M姐姐你不是也笑了嘛，我就说嘛，X多搞笑。”
“你们两个！”
这之后我就进入了一个魔障，不管是碰碰车，旋转木马，甚至是摩天轮，我都吐的一塌糊涂，到最后只能干呕了。M和小鬼似乎商量好了，剩下的项目非得我们三个人一起进行，头痛欲裂。
离开的时候小鬼非要像游客一样在大门口留下纪念合影，纵使我一百个不愿意，被强拉硬拽的我因为太过虚弱也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了。
在小鬼挑的一家餐厅里吃了我这辈子最不知滋味的一顿饭，我们开始启程往医院走。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路上的车越来越多，交通变得有些拥堵，但我却没有往常这种时候惯有的烦躁。小鬼在后座上打着小呼睡着了，吃了饭的我好了很多，靠着车窗看着河水反射的细碎阳光，有点儿晃眼。
“今天辛苦你了。”M忽然说道。
“恩，没想到你还挺腹黑的。”
“哈哈哈，我测试过的，我可是个抖S。”
“我又不是抖M，干嘛一直折腾我。”
M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面睡着的小鬼说道：“她今天玩得很开心。”
“那就好，不然我白吐那么多回。”
“其实，真正想陪她来的人是L，她以前答应小丫头要陪她来玩的。”
“恩。”
“但是，她已经没那么多精力了，所以才会拜托我们。”
“恩……”
“如果她今天也能来该多好，小丫头一定会非常非常开心。”
“……恩。”我想她一定也很不甘心吧。
快到医院的时候，我对M说道：“你开车直接回吧，我把她送回去就行了，医院那不好停车，估计现在也没什么停车位了。”
“她这还睡着呢，要叫她起来么？”
“不用了，那点儿距离我还抱得动她。”
“那就再麻烦你一下了。”
“你别说了，我现在听到这句话就条件反射的想吐。”
“哈哈哈，好，我过几天会再来看她们的，你有我的电话，有什么事尽管打电话给我。你知道，L这个人不太愿意麻烦别人。”
“恩，她跟你是不太一样。”
“嘻嘻，拜拜。”
M在医院门口停了车，我下车打开后车门把小鬼抱出来，让她趴在我的肩膀上。看她不点儿小，想不到还挺沉，可这重量却让人莫名心安。
高跟鞋的声音在石板路上磕磕磕的响着。
“X。”
“醒了就自己下来走，我还拎着今天买的东西呢，重死了。”
“我妈妈她，是不是就快死了？”
果然她都知道了。
“恩。”
“是吧，我知道的哦，很早就知道了，艾滋病……但妈妈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我就当自己不知道。”
“小骗子。”
“你不可以告诉她，知道没?”
“我才不要跟你一样当个骗子。”
“X，谢谢你。”
“谢我干嘛？我还没答应帮你保密呢。”
“谢谢你跟我说实话。大家都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都跟我说妈妈会好起来的，甚至连妈妈自己也一样，但你知道吗？其实我听到医生跟姑奶奶说的话了，妈妈已经没办法好起来了……我很珍惜现在能跟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本来今天的游乐园我也不是很想去，可妈妈想让我去，她以前答应过我陪我去，可现在她没办法了。所以我就想既然这样，那我今天一定要竭尽全力地玩才行。X你看，我都告诉你了，现在能帮我保密了么？”
“……一包奶糖。”
“一包巧克力！”
“成交。”
我能感觉到那个小鬼糊了我一脖子的眼泪鼻涕，脏得要死，但很温暖，就像以前她只敢抓着我的衣角，就像她把凳子放在离床一定距离的地方，就像她一定在有人探望的时候会打开半扇窗子，就像她从来不会递给我裸装的食物，就像我无意间在她身上发现的那本艾滋病防治的小册子。如果你们害怕，那我们就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们一定一定不会传染给你们。这份温暖小心翼翼地让人心疼。
不过，她现在倒是不怕“传染”给我了。真是，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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