祇有地神,为民而生。许是应了神灵,祇国向来以民为重,安守自己的一份国土。
一步一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与祇国相邻的,是弈国。弈国好斗,与祇国有多年战火,如今,方换得了较为长久的一段和平。
春花三月时节里,祇皇宫添了一对双胞胎姐妹。祇王和王后很是欣喜。可不多时,太医传来消息,较小的公主体弱,高烧不退,许有生命危险。
后来,太医保下了小公主的命,可小公主自此便一直体弱多病,若负伤,便会血流不止。面对这位易夭折的小公主,祇王与王后无奈,碍于大臣之中有人图谋不轨,便只得隐去了她的存在。
祇国举国同庆,只是,百姓只知皇宫添了位公主,名为穆雨潇。
那是我的姐姐,而那位被忽略的小公主,便是我,穆霏雪。
七岁那年的上元节,弈国的太子要随弈国的王和王后来祇国访问游玩,祇国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一片喜气。灯城以灯闻名,更不例外。百姓皆知,祇国公主与弈国太子将出现于灯城,与民同庆。
而幸运地活到了现在的我,被破例允许出皇宫,去灯城参观。由于我的身子一直虚弱,我只被允许在御花园中赏花。那些花,我看了一年又一年,便是花再美,种类再繁多,我也已经厌倦了。赏花,读书,吃点心,我生活得倒是安逸,只是不能踏出皇宫半步。倒是姐姐,经常出宫去拜访各个村庄,替父皇了解民生,令我着实羡慕。
此番我身体算是好了一点,父皇便许了我出宫的心愿。我自是明了的,太医说我活不过及笄之年,父皇许了我这个心愿,许是希望我生前无憾。
虽然姐姐每每回来,便会一边陪我荡秋千,一边讲述她所见的天下,可我如今踏出宫门看见外面的世界时,不免还是大吃一惊。
原来天空不止我成天看的那般高而刺眼,有街道和房屋相伴,有孩童的嬉笑声和商人的吆喝声相衬,天空竟成了如此和谐的蓝。
灯城是以灯闻名,灯城的花灯是九州大地上做得最好的灯。灯会便是在此举行。待我到达时,各色花灯已挂满街头巷角,商铺暂时停业。人们都站在路边,为皇家让位。
一年兴许只有一次能目睹皇家的真容。人们站在路边,希望沾沾帝王家的气息,为自家添喜。所以待我到达那里,街边的人已是里三层外三层了,个子小的我急得跳起来,无奈什么也看不见。身后那两位婢女受我允许,已四处游玩,我无能为力。
“小姑娘,你是想看帝王家的巡游吗?”身边响起一个男童的声音,在节日的喧嚣中竟如此明朗。我抬头看向他,那是一张清秀的脸,看向我的目光中,溢着淡淡的温柔。他一身黑色长袍,点缀着金丝线绣出的花纹,束起的长发很讲究的理好,一看便是一副富家子弟的模样。他看上去不比我大多少,通身却有一丝独特的气质。
忽然,我的目光定格在他腰间的翡翠玉佩上,便一笑,应道:“是呢,可是小女来晚了,又不够高,所以便看不到了。”
我咧嘴笑着,听得身边有人议论着,想必父皇已经走向这儿了。纵然看过帝王家每个人的脸千万遍,此时,我仍是想目睹他们在此处的风姿。
“嗯,我也是来迟了呢?”男童思索了一下,道:“不介意的话……”
忽然有烟火的响声,隐去了她的话,我只觉得自己忽而升起,视线一片明朗,诧异中,我微微低头看他,见他对我一笑,我便心安,慌忙回神看向帝王家的队伍。父皇和母后已走远,哥哥也刚刚经过。坐在无篷的花轿上的姐姐,一身粉色锦裙,头佩繁饰,如天仙般向人群点头问好。
她忽而看向我,眼神中有一丝惊恐。我轻轻摆手,她眨眼算作回应,又轻轻摇头。我方明了自己的处境,若我摔下去,怕是得摔伤,小命不保。我忙示意男童放我下来,这才瞥见姐姐眼中的安心。
至今,我仍记得那一天,他将我抱起,举高,让我看帝王家的尊容。那时,我已识得他的身份,他还不知我是谁。许是,这份相遇,让我觉得他定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也因此,无法忘怀他举起我时手臂的力气。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他放下我,理了理衣襟,问道。
“上元节的灯光如此之亮,可照得人看不清楚人的面容。我也只瞥见了一点而已。”我嘟着嘴,抱怨着。的确,光芒太刺眼,让人无法看清帝王家的容貌。只些许识得一个轮廓,再加以华贵的装束,更无以识得其真容,若不是我和姐姐的默契,我也不会察觉她眨眼的暗示。
“是了,不过也沾沾喜气。”他微笑着看我,又把目光投向了头顶上空的花灯。
有人到他身侧,低声耳语了几句。待那人走后,我便识趣地微微行礼,告辞:“小女先行告退,望弈国太子玩得尽兴。”见他愣住的神情,我便又低声提醒他一句:“你那翡翠令牌怕是得收好呢!”
我站直身,向他一笑,转身便走,只听他在身后问:“小姐芳名?”我却并未回复,消失在人海中。
他摩挲着令牌,有些发愣。令牌上刻有弈国的版图,背面赫然刻着昭兹二字。他微微一笑,转身,随刚刚来通知他的人走向人群之外。他如今也需更衣,随他的父皇,弈族国君,一起巡游,并于衹国帝王一家汇合。
“昭兹来许,绳其祖武,於万斯年,受天之枯。”——《诗经·大雅·下武》
从人群中挤过不是件容易之事,而体弱的我更是如此,我和姐姐约定好在河边汇合,一起放河灯。难得出来一次,我十分想看看姐姐口中的河灯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努力挤出人群,去找灯会边的侍卫。
为确保我的安全,除了婢女外,父皇还给我安排了侍卫,以免我受伤。只是那两位婢女已“玩忽职守”地跑了。虽然似乎是受我“指使”。
我由一位侍卫大叔领着送到了河边,他远远站着,以免给我引来异样的目光,毕竟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姐姐或许还需很久才能到吧!这么想着,我便在河边的树下倚靠着等姐姐,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毕竟对我而言,走这么多路,很辛苦。
是河边的烟火表演将我唤醒,我揉揉眼睛坐起来,眼前是高高的一堆河灯,遮住了我的视线。随后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醒了?”
我侧过身绕过河灯,竟看见了太子昭兹,而后是姐姐和哥哥。他们已褪去华服,换上便装,以免引人注目。我又揉了揉眼睛,思绪慢慢清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河边有歌者吟唱《诗经》中的篇目。每年上元节,这些歌者就会为帝王以及百姓们吟唱诗经。帝王家的人名多取自《诗经》,吟唱便从帝王之家的人名出处开始。听到这段,我微微一愣。
“穆霏雪,这名字就取自这一段吧!”昭兹看着我,温和地说道:“本是写战士归故土的场景,可若单看这一两句,倒也是另有一番意境呢!”
“这首,是给归来的将士们唱咏的。”哥哥似无意说起,我却听得入耳。是啊,这个帝王之家,似乎并未有过我的名字,我也无力奢求与姐姐和哥哥齐名。
祇王,我的父皇,专宠我的母后,废了整个后宫。世间有人道,我母后是不祥之身,也无非是有官员想动摇人心。可不巧,父皇和母后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不久便去世,第二个在不满十岁时被人刺杀。谣言猖獗了起来,而哥哥的到来平定了动乱。他被立为太子,以其强大的实力闻名于世。继承之人,一人足矣。
再后来,有了我和姐姐。若我去世,便会再次有人站出来,说母后是妖后。父皇出于无奈,隐去我的存在,为的是护住这个家。我从不怨,只是有些不甘。
父皇说,待我香消玉殒,定还我个名号,于我,足矣。足矣。我本就无力要求太多。
“听你姐姐说,你鲜少出宫,甚是想放河灯。”昭兹看着倾斜着身子一脸困倦的我,无奈地坐到我身边,“于是我便买了一些,不知是否能讨你欢心。”
嗯,一些,把我视线全遮住了这也叫一些?我看着小山状的一堆河灯,嘴角抽了抽,不过心里还是开心的,便拿了一个把玩。
“我来把灯点上,你看我们怎么放,你便学着。”哥哥擦燃一支火柴,点燃一支长蜡烛。姐姐把一只河灯放进河中,由哥哥点燃,再轻轻向河中一推,小河灯便摇摇晃晃地漂向河中。
“许愿吧!放河灯时许的愿,会有灯神帮你实现的。”昭兹拿起一支河灯递给我。我轻轻将河灯放进河里,待哥哥将它点燃,我便闭上眼,喃喃:“我愿天下百姓皆可锦衣玉食。”说罢,便睁开眼,将河灯向前推去。
许是之前太累了,这小小的动作竟带得我一个踉跄。身后一双手轻轻环住我,扶住了摔倒的我。
“哎,你可小心点儿吧!”淡淡的叹息自我耳边晕染开,细碎了春日残留的一丝寒冷。已入夜,天上是满天祈福灯,街上是遍野的花灯,水里是簇拥的河灯,上元之节,元宵节,灯节,亦为情人之节。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是谁吟诗,我已无法探寻,只是看着这满世界的灯,似已醉在这一湾春色之中,或是醉在了那一怀温暖之中。
“都说你体弱,你也需小心。”昭兹竟有一丝责备之意。可只一瞬,语调又转而轻快,“倒是你,许的第一个愿便是为民。如此小小年纪的小小女娃,不愧身为帝王家。”
我咧嘴一笑,眼巴巴地看着那一堆河灯。他似乎会意,便腾出一只手,拿了只河灯给我,而另一只仍是紧紧将我环住。我只觉心头一暖。纵然,限制我的行动令我不满,可他是用他的方式保护我。
“我和你姐姐见面时十分震惊,一模一样的脸,却有不一样的气质,于是我便询问起了你以及与你有关的那些事。”他似是不经意间说着,微微往河边挪了挪,以便我把河灯放进河里。他亦放下一只河灯,许下愿:“我愿小霏雪平安地度过这一生。”
我有些吃惊,推河灯的手一僵,他却是满含笑意地看着摇晃着向前的河灯,并无多言。
那日,我们四人放完了那成堆的河灯,许下了千千万万的愿。那日,是昭兹送我和哥哥姐姐回宫。那时我方七岁,生得娇小,他已十岁,比我高得多。那日我和姐姐都玩累了,便是他抱着我,哥哥抱着姐姐,回到了我所熟悉的皇宫。
至今,我仍记得,初见时他的温柔,打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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