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然而很多事总是天不遂人愿,就在雪莲刚刚参加了工作,晓南也在城西安定下来的时候,公司开始裁员了。
其实公司作为国有企业能坚持到1998年已经很不容易了,当时国内的工程机械不多,公司一直还处于良性循环中。就在全国的下岗潮接近尾声的时候,它还是被卷入这个旋窝。好像也就几个月时间,人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先是奖金延迟,接着拖欠工资,到九八年年底的时候,已经拖欠了两个月工资,从六月份到年底只开了四个月奖金。
雪莲应聘的时候公司形势还好,在全国也是有一定信誉的。当时应聘的人很多,雪莲能够被选中也凭了一定能力和优势,否则,只职工子弟就占去了一大半的名额。
然而,谁也想不到公司刚上市就开始走下坡路,而且是急转直下。一排排崭新的推土机在大库里停着,真是门可罗雀。
人心开始不稳,有本事的人自己要求下岗了,这其中就有吕胜军。
其实他下岗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因为他和熙月的事被芳发现了。
晓南搬离职工单身宿舍后,慢慢也就不太知道熙月和吕胜军的事了。吕虽说和他一个单位,可是公司很大,职工好几千人,晓南在热处理车间做技术员(真的很凑巧,雪莲也分到了这个车间),而吕胜军是搞销售的,不仅经常出差,而且经销处不在厂区里,车间的员工对他们也不熟。
效益不好,经销处也裁人,像吕这样没人没背景的将要面临被裁掉的危险。他开始有了愁事,有一次竟然给晓南打了电话,诉说他现在的境遇很尴尬,还问他有没有时间,想一起喝顿酒。晓南当时正在整理一些材料,有点心不在焉地听他说完,好像没有多想就说,过一阵吧,最近我挺忙的。
他在电话那头半天没有说话,就在晓南准备开口说再见的时候,他突然说:“熙月挺好的。”
晓南愣了一下。从吕胜军嘴里说出熙月的情况,他觉得无比讽刺,刚才对他还有的一点好感瞬间消失了。
“嗯!”晓南淡淡应了一声。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晓南,其实,这半年多我一直想和你解释,我也为此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怎么?难道沈芳知道了?”晓南实在忍不住问道。
“是。她知道了。”
晓南拿着电话,张大了嘴。他不过是随便一说,没想到还真是。芳知道了,那么熙月怎么样?
“晓南,与其这样,我想我还是走吧,走的远远的。等到被动下岗还不如自己下岗……”
“那么,你下了岗准备做什么?”晓南听的出他语气里一种深深的悲哀,自己也似乎被感染了,轻轻问道。
“不知道,到哪儿也饿不死的,反正不会在这里呆着了,这座城市,不属于我。”
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圆圆的脑袋探进来:“喂,小周,还打电话呢?资料整理好没有?快点啊,不要打电话了。”说完,圆脑袋又缩了出去。
晓南对着门低声咒骂了一句,他妈的,不就早来两年嘛,拽什么拽。
“你忙吧,我先挂了。”吕没精打采地说。
“那什么,嗯,今晚有时间没,我下了班,我们去坐坐。”晓南连忙说。
城市的冬天,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入冬以来,一直没有下雪,风倒是天天刮。冬天天黑的早,路边大排档里热气腾腾,一些有些破损的招牌在风中哗啦哗啦的响。两人找了个人少的小饭店,在那些吆五喝六的热闹环境中,什么情绪也没有。
刚上了一碟子花生米,吕就端起酒杯大大喝了一口。晓南突然想起两人一起喝酒的日子,他真是很好的酒友,能喝多少就多少,从来不将酒。半年多没有一起喝酒了,想到这半年来两人之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有种悲凉的感觉,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好久没有喝酒了,二锅头辛辣的味道直窜进胸膛,晓南不由咳嗽了两声。
“怎么?现在喝这么一小口就成这样了?”吕哈哈笑着说。
“你不要吹,我今天陪着你,你喝多少我喝多少。”晓南不服气地说。
他看了晓南一眼,低下头,然后又看了一眼。
“你想说什么就说,不说我问了啊!”
“你问吧,我不知道说什么。”
“不知道说什么你叫我来干嘛?”
“喝酒!”他埋头对着酒杯,“我最近老一个人喝酒,想找个人陪我一块喝,我就想起你了。”
“沈芳,怎么样了?你们究竟......”
“我对不起她,可是我们这些年怎样过来的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办法,我们都老大不小了,她父母天天催她和我散了趁年轻再找一个。她一来就哭,我都烦死了。”
红烧排骨上来了,晓南抓起来大口大口地啃。吕鄙视地笑着说:“看你那吃相,怎么和你这么精神的样子相配啊!还是那么喜欢吃肉?吃肉也不见你胖,你看我,快一百六了。”
“你那是喝啤酒喝的,不要跑题,接着说。”晓南嘴里鼓鼓囊囊,说话含含糊糊。
吕喝了口酒说:“也没什么说的,前段时间,她又来了。这次来她事先没有通知我。她是和她妈因为我闹了别扭赌气跑来的,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可是他妈的怎么就那么巧?熙月正好在我那里,被堵个正着。”
他说到熙月,瞄了晓南一眼。晓南淡淡地说:“看我干嘛?说呀!”
“你对熙月真的放下了?”他试探着问。
“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你小子真够绝情。”他摇摇头说,“其实熙月对你可是念念不忘啊!有时候她总和我说当时不该那么任性,我知道这是她对你后悔呢!”
“别说这些了,你接着刚才的说。”晓南打断他。
“刚才的?就那样了。两个女的一见面就掐起来了,唉唉!”吕端起杯和晓南的杯子碰了一下,一口干掉了,“拉都拉不开啊!熙月哭着跑了,芳彻底崩溃了,她狠狠抽了我两巴掌就走了......”
“回去了?你们就这样结束了?”
“结束个屁,芳回了家竟然喝了安眠药,差点就......唉,她爸妈跟我闹了一场,我有半个多月没有上班,正好撞在枪口上,成了下岗的材料了。我和芳就这样完了,完了......”
“熙月呢?”
“唉!”吕长出了一口,“她不见我,有时候在路上看到了她也不理我。只有一次,她给我开了门,说了一句话就又把门关上了,她说:男人都是骗子!”
“哦!”晓南呆住了,男人都是骗子,我也是吧。对于熙月,我做错了什么呢?
不知不觉,一瓶酒喝完了,两人又要了六瓶啤酒。他们的话越来越颠三倒四,都喝高了。
出来的时候,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晓南不由一个激灵。吕步履踉跄着边走边大声吼叫。
“你鬼哭狼嚎什么啊!”晓南骂他。
“想听我吼,下辈子吧!老子明天就辞职,什么下岗,我来个痛快的。”他回头咬着牙说。他的眼睛红红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哭。
“快元旦了吧!又一年啊!”晓南抬起头,望着天上凄冷的月亮,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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