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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十三思。
多雨的秋日，风带着潮湿的空气偷偷往我的房里钻。我的书房位置在北面，夏季舒适，入秋后就感觉微凉。我有一杯热茶，一张古典音乐唱片，和刚刚读完的一本书。闭上眼，我仿佛置身在北京城的街道上，看见吕嘉和阮桃手挽着手，欢快地走进国贸大厦。
而后，陈复权又轻飘出来，他还是穿着那条带颜料的牛仔裤，一张永远发白的脸孔，眼神忧郁空洞。还有，田芳、陈夏璐、罗川等等，这些人物都是活生生的，他们就在那里。
小说《混在985》出自女作家画字儿，她本人也是一位出色的画家。近些年，网络文学的广泛兴起，这一类以女性青春成长为题材的小说常常介于并被包含在严肃文学和商业文学之中的“女性文学”，乃至于许多类似题材的电影或小说均被冠以“青春、爱情、疼痛文学”之名流行。而我更愿意将这部作品看作为虚构式“现实女性主义小说”，从她的文学笔法上来讲，也有“群像人物志小说”的影子。
1.平凡而伟大：吕嘉
A.吕嘉的原生家庭
吕嘉这个人物是整部小说的主线。在她的故事中，作者又穿插讲述了小说各个人物的故事，他们一起经历着青春时期生活的变化，情感的变化。精彩的故事情节，人物命运的转折，吸引着读者阅读。
吕嘉，985大学生，兼任班长。人物的设定一上来就是高光，岂知作者笔锋一转，开始回溯她的第一次高考落榜，如何逆袭。提到她的爱情，她卑微地全心全意付出，男友罗川却多次出轨。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紧紧抓住了读者的心。
事实上，吕嘉是一个从小在父母长期严苛教育的逃离者(主要是吕父)。吕嘉一直是对父母言听计从的乖乖女。吕父那几句叮嘱的话，永远是“好好吃饭、不许生病，好好学习、考上大学”。面临高考，吕嘉第一次违背了父亲的意愿，她选择了首都一家艺术学院，这就意味着她将要离家去另一个城市上学。
作者在创作吕嘉这个人物上倾注了大量的心血，用大篇的笔墨来写她，其中特别写了她对父亲教育的叛逆心理。作为女儿，吕嘉从情感上依恋父母，她需要父母的关爱，理解、温暖、尊重和平等。但当她与父母的依赖越多，她的自我分化度就会越少。少女的心充满着予盾，当她成功地逃离了父亲的管教，像飞鸟似的飞向天空，自由自在。她内心深处更希翼着父亲的注目、倾听、认可、信任、鼓励和嘉许。再看吕父，他在吕家的地位举足轻重，对女儿有着高要求和高期待。他负责提供资源和支持，对于女儿需要的情感表达却是生硬的。
B.吕嘉的爱情：
有时，爱情是一个执念。吕嘉美丽大方，喜欢她的男生很多，可她眼里只看得见罗川一个。原本只是抱着练习爱情的心态的吕嘉，不知何时，罗川这个练习对象成为了她爱情必然的选择。也许是罗川身上有吕父的影子，有她对憧憬的爱情的浪漫想象。比如：罗川会亲昵地叫她宝贝儿。罗川对很多女孩都说过的甜言蜜语，会让吕嘉的内心充满温柔。当吕父表示反对，她就越发觉得罗川是自己的罗密欧。
当然，这不是吕嘉清醒的认知，陷入爱情的少女总是会缺乏理性。阴暗潮湿的房间，青涩的爱情，甜蜜芬芳的糖果里掺着毒药的气息，痛苦的泪水如雨，少女的身体带着神圣的光环，这是属于吕嘉的爱情。她第一次用尽全力地去爱一个男人，大冬天为他洗衣裳，勉强穿上他送自己不喜欢的劣质皮鞋。我们看着这些，就知道她爱情的失败会是百分之百的。
吕嘉的爱情难道只是一个好女孩儿遇到渣男的故事？我看完全书后，就对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吕家是普通的中产家庭，吕嘉在学业和爱情双双受挫后，仍然积极向上，几年如一日地努力学习，最后她以第一名的佳绩取得保研资格。她拥有了更广阔的天地。作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她要叙述的是一个邻家女孩的青春成长历程，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缩影。吕嘉走的不是一条捷径，而是一条艰苦的路。复考的日子里，她除了吃饭睡觉，每天都在画画。她生来平凡，因为平凡，她的拼搏精神就显得更伟大。
作者的叙述没有一味地推进情节，在插叙里慢慢地回忆延宕，节奏时快时慢。作者就像是在讲着自己或者是你和她，或者是她们身边某某的故事。读者沉浸其中，看着吕嘉在错爱中迷茫，在破碎后爱上更好的自己，骄傲地绽放着青春鲜美的花朵。故此，吕嘉的故事就让更多的普通的男孩女孩获得了鼓舞的力量，看到了人生的希望。
2.两种放纵：陈夏璐和田芳
假如要用油画来形容吕嘉，她是充满拉斐尔气息的文艺女孩儿，作者写她“极小的瓜子脸，天鹅颈，诱人的锁骨，瘦削不失圆润的肩膀。”她秀美温婉、大方得体，没有攻击性。作者的笔法细腻、温柔、婉约的，像画一幅油画，一点一点地慢慢地细细勾勒，一层一层地上色。特别是回溯那段地下室学画的过往记忆，作者联想到自己，感同身受，一定是眼里含着热泪写的。
A.飞扬陈夏璐
陈夏璐和田芳两人与吕嘉的气质相反，她俩锐利，媚惑。而陈夏璐比田芳更明媚，故而她的锐利不显凉薄。她像是古斯塔夫·莫罗画笔下的明艳女子，色彩明亮，充满着激情。她也像安格尔画的路易斯·奥松维尔伯爵夫人，喜欢俯视别人，“轻蔑的神态藏着娇媚，勾着对方垂下眼帘前，再看她一眼。”她是一朵香气浓郁的野玫瑰，肆意放纵，如同卡门，眼波飞转，唇角勾起情欲的火海。她的男友经常换，她征服了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军训的教官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陈夏璐联手马丽娜嘲弄徐伶艳时，她说：“你看你抹的这一脸浮白，胭脂颜色这么红，简直跟猴屁股似的。”她嫌徐伶艳使用国产美妆，炫耀自己的进口欧洲货。结果，徐伶艳一离开，她和马丽娜就一个拿着徐伶艳的睫毛膏的刷子，另一个拿着徐伶艳腮红的刷子举在脸庞上，二人笑得前仰后合，偏巧这时徐伶艳回来了，情节颇为喜剧，令人忍俊不禁。
她也可以像个女侠一样，和马丽娜一起灌醉好色的系主任。当吕嘉提出对徐伶艳勾搭系主任的担心和失望，她说：“那是个傻货！气死我了。”曾经，她不羡慕吕嘉和马丽娜，反而对家世并不如她的徐伶艳生出嫉妒心。芭比娃娃般徐伶艳有一个模范男友曹宁，对她百般呵护和关心，事事以徐伶艳为先。这样的男人外貌虽普通，但他的真心珍贵难寻。徐伶艳贪图利益，反而投向风评极差的老男人系主任的怀抱，陈夏璐是不耻的。后来，陈夏璐的嘴里再没有提过徐伶艳。
波伏娃说过，少女破坏种种禁忌、离经叛道、不顺从，拒绝既定秩序和向制定秩序者挑战，这些行为都是在傲慢地证明自己。吕嘉看着陈夏璐一丝不挂的睡姿，狂欢的痕迹，内心可能和我有相同的想法：陈夏璐这个特立独行的女子是这世上极少数在少时就看清自己一生道路的人，她预感到自己的宿命。在她大学毕业以后，将被家族安排最合适的工作、婚姻，乃至未来人生。她生在豪门，必然要嫁入豪门。爱情和未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而是属于她的家族。
所以，陈夏璐决定及时行乐，现在的她越是显得放肆张扬，将来就会越发稳重收敛。以后，当她打转在珠光香色的上流社会里，再次追寻大学时代那段飞扬的青春记忆，如今的放纵和欢乐就如同尘封在朱瓷中的女儿红。
B.原始性田芳
田芳则是马蒂斯的那种，充满原始性的。比如：作者写女生们一起洗浴时，田芳就成为了那个最引人注目的对象，写她的“乳房像两只不规则的蜜桃，成了身体最跳脱的部位，乳晕的红润跟她的面颊一样，这点红润挪到乳房上，一点都不土气，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这样的身体描写，将田芳这个来自农村的姑娘的性感、美丽一下子展现了出来。
田芳被徐凯紧紧抱在怀里，他捧着她“红扑扑的脸蛋，真诚热烈地寻找甜美的花圃”。徐凯和田芳在火车上的那段性描写，作者写得隐晦，还提及田芳小时候曾被长辈猥亵。两个初尝禁果的灵魂，做了一次向美好事物的身体体验。田芳第一次感受到了爱情。
徐凯的丑陋总是让我想起卡西莫多，可他到底不是莫多。田芳怀孕，苦等徐凯两个月，被家长逼迫流产。徐凯以一句“你打掉了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女人，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彻底结终了他们的恋情，田芳也成为了大学宿舍里的谈资。可怜的女孩儿，太多的人伤害她，她的父亲母亲、徐凯、甚至是不熟识的同学。善良的吕嘉同情田芳，她的友情一直在支持着田芳。
后来，田芳经历了几段恋爱。除了和肖硕尚有爱情的成份，其余只能称作各取所需的交易。和高高在上的陈夏璐相比，田芳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见识过世面后，她想在大都市的一隅生存下来，不再返回农村的渴望就更强烈。当年她能考上大学，已是比常人付出百倍努力得来的。她想留在北京工作定居，比吕嘉和徐伶艳等人都困难。可田芳身无长物，她不如吕嘉品学兼优，不如徐伶艳千娇百媚，她只有最原始性的身体资本。她的春光诱惑着馋她身子的男人，与她交换她想要的东西。
然而，一次意外的宫外孕，将她打回原形。第二次流产，让她伤心伤身，更让她再度失去爱情。欲望太强，某个时候它会反噬人本身。故而，让我们再看陈夏璐的情欲和征服欲，未知她的反噬会在何时呢？但她的底牌厚实，那个聪敏的女孩儿比已经历过一次流产，还不懂得预防意外怀孕的田芳来肯定要应付自如得多。
3.两个浪子：陈复权和罗川
A.孤独陈复权
画儿写吕嘉遇到陈复权时，看到他的身体斜靠墙壁，铅灰色的手指夹着烟，“白色烟雾顺着鼻子、嘴巴缓缓蔓延开来。”于是，他整个人似乎都被浓浓的烟雾包裹，形同虚无。我不由想起“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这句话，形容他太过贴切。
陈复权打架时，充满暴力。我仿佛看到了一个长期身处在社会底层的年轻人对生活的厌倦，对明天绝望的愤怒。他的拳头如此荒谬，宣泄着压抑的情绪，传递出一个窘迫失落的浪子，对美好动人的吕嘉的爱，和对她的世界的向往。
小说中，陈复权这个人物极其亮眼。他一出场，就让我联想到梵高。作者说他的身上闻不到人味儿，只有颜料的味道，读得我鼻子发酸。这个世上总是有这样一种人，独具艺术天赋，却与时代格格不入，始终遇不到好的际遇。陈复权就宛如流星划过夜空，在吕嘉的生命中一闪而过。
从艺术审美来讲，陈复权身上的病态美和反叛意识，作者釆用一个短镜头，呈现得淋漓尽致。“孤独另类、虚无荒诞、格格不入”，这些词都可以来形容他，使得读者记住了他。可他的故事偏又是做的留白处理，像是抽象的画作，引人浮想联翩。读者会觉得他的故事仍在继续，那个红色咖啡厅里的落寞身影萦绕不去，不由得展开丰富的想象，将自己心中那个陈复权补充完整。
B.罗川的意义
与陈复权相比，罗川的篇幅多。可即便如此，阅读时，我觉得还不够味。或者说，这个人物单薄了。罗川作为男主兼任大反派，他的坏属性，要一下子呈现出来砸中读者。在小说这种艺术里，一个变态的或充满神秘的坏男人等等形象，其实比好男人更吸引读者眼球。
作者处理罗川像是画速写，轮廓依照着吕嘉的父亲来画。吕父和罗川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男人，对待吕嘉都缺少耐心。所不同的是，吕父是权威型父亲，罗川是专制型男友。
吕父是严父，他生怕女儿早恋，偷着阅读吕嘉私人的信件，让吕嘉感觉被侵犯个人隐私。他也会让吕嘉算好每一笔消费账目，准备好吕嘉上学所必需的钱物。吕父对吕嘉的严格管教和限制，出发点是因为爱。
而罗川是为了占有。他狡狯的唇亲吻着吕嘉白皙的脖颈，低语着：“宝贝，给我吧”，引诱着吕嘉犯错。罗川有影射和比较、突出吕父的意义，更多是为虐女主而生。作者用他成功地衬托出吕嘉的善良、纯情和高尚的人格。他对女朋友吕嘉的很多恶劣行为，让读者咬牙切齿，忍不住想揍他一顿。可能因为这是一个女性文学题材的缘故，作者大部分是通过吕嘉单方面来叙述罗川，其他的方面交代尚少，让读者很难去深入了解这个人物的内心世界。
这几年来写坏男人的小说不少，比如《掌中之物》的傅慎行，他绝对是够坏够虐，但读者看后却对他又恨又爱，这就是因为这个人物丰富立体，让人有了情感代入。无论多么离谱多么疯狂的事，在一个虚构活了的有血有肉又多姿多彩的人物身上发生，也都是合情合理的了。
当然，罗川也很有看点。好皮囊，肤白唇红，眼睛乌黑，作者介绍他长得像流川枫。他的生活和精致的外表反差很大，床铺脏乱不堪，桌上摆放的烟灰缸里插满烟蒂。这些吕嘉也会容忍。吕嘉会看着罗川狼吞虎咽掉不卫生的食物，她也会踮着脚尖尽量不踩在罗川宿舍内满地的脏袜子上。她假装看不见罗川掩盖在率性之下懒惰和粗俗。
我还未阅读完小说时，就认定吕嘉选罗川是个错误。罗川就是一个不靠谱的浪子。他花心、小气、粗鄙、自私，还欺骗吕嘉。总之，罗川通身都是毛病，亏得吕嘉有良好的家教，才忍受得了这个男朋友。这也进一步说明两点，一是吕父在吕嘉心中的权威性地位，导致吕嘉习惯性地认可了罗川的专制权。二是对待吕嘉，罗川使用了pua，他以洗脑的方式精神控制她，一面恶语打压，一面甜言哄骗，让她无法自拔。
恋爱关系中，罗川一直是索取的一方。吕嘉付出一切，他坦然接受，且为之不屑，希望吕嘉牺牲更多来配合他的需求。这样自私的男人不但物质贫穷，还经常出轨。当他听说吕父出事后，还嘲讽吕嘉，内心甚至偷偷窃喜。
罗川面对吕嘉，还有自卑心理。他一遍遍地打压吕嘉，事实是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吕嘉。他不懂得如何去爱别人，也不懂得珍惜爱他的女孩儿。他背叛了吕嘉，只会将责任推到第三者的身上。他对吕嘉说小驴子如何黏着他、威胁他，对其没有半句袒护。
罗川这人谁也不爱，无论是他的初恋，还是吕嘉和小驴子，他只爱自己。即使失去了吕嘉，对他来说，以后还会有其他女人送上门来。吕嘉在痛苦里清醒过来，她终于明白罗川和她根本不是同路人，她不会在罗川那里得到她想要的温暖，她想要的爱情。吕嘉的初恋终结了。
那么，罗川的意义是什么呢？作者让他给吕嘉一次失败的初爱体验，就是让那些一味地受荷尔蒙影响，看到帅气的外表就盲目陷入爱情的女孩儿们睁开眼睛，看清她们对面的人的真实模样。真正的爱情，是一种对自我和对方的灵魂美妙的认知，是双向的相互给予、支持。
终章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光线明亮起来，空气新鲜。封城的日子，我读完了这本书。悲欢交错的故事里，有多少花样年华和深情慢慢地成为记忆，内心愈加安静。今天，我还爱着，也被人爱着，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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