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类|夕阳

作者: 芸姬 | 来源:发表于2018-09-11 19:37 被阅读1次

    大概没有谁能比我更想见到每天的夕阳。

    我永远记得我与她的初次相见那天的一切。

    一声清脆的“咔嗒”声使我睁开了眼睛,将我真正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在与夕阳相遇的那一刻,我还沉浸在拥有生命的喜悦中。

    那声不知因何而发出的声音,使我知道这个世界从此拥有我这样一个存在;而那一天的夕阳,使我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很大,除了我所栖身的这个小客厅外,还有窗外那广阔的天空。

    在意识到这两件事的那一刻,我正痴痴地盯着窗外的夕阳看。

    夕阳真的很美,她将周围的天空都染成了红色,而且离她愈远,那红色愈深。

    美丽的夕阳在第一天并没有停留很久。天空最终变成了黑色。

    我有些失望地将目光投向这个小小客厅中的每一件家具。粗笨的木柜、与黑夜一样颜色的电视、矮矮的木桌……它们此刻无一不被阴影所笼罩,似乎在一起表达对夕阳如此快地便离开了的不满,全世界的光芒似乎都集中在了我自己身上。

    而屋子里的人呢?那个中年女人此刻正站在一个门口,轻声向里面那我看不到的空间说着“晚安”——一个小女孩刚刚走进了那道门中。而那个男人,坐在我身旁,紧锁着眉头,拿着一本书正在看。

    此刻,男人打了个哈欠,抬起头看了看对面墙上的时钟。

    “咔嗒。”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不过这一次,我的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自那天以后我便意识到,那个声音有某种魔力,能够决定我在什么时候能够活着——好在它喜欢给我活着的机会。

    而每次在我睁开眼睛时,那美丽的夕阳都会出现在我的眼前,给我这一晚的生命一个愉悦的开始。

    活着的时光总是让我感到轻松。我不时能听到那三个人愉快地对话——那个小女孩的声音非常好听。当墙上的时钟最短的那根针指在“6”和“7”之间时一扇小门后总会传来的“噼啪”声和另一扇门后不时传来的水声,也让我感到愉悦。

    除却美丽的夕阳,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个男人坐在我身边的那一小会儿。他总是出门去,而只有在坐在我旁边时,他才会拿起那本书,沉浸在那文字的世界里。他每天这段独一无二的阅读时光,似乎正因为有了我才得以变成现实。所以,每当他坐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心里便会被成就感与满足感占据。这是我存在着的另一种证明啊!如果我可以笑的话,我一定会发自内心地微笑的。

    我渐渐发现,夕阳也不是每天准时出现的——墙上沉默的时钟告诉我,她来得似乎越来越早了,我每天醒来得也越来越早,那一家三口身上的衣服似乎也在不断加厚。

    某一天,我听到那个女人这样感叹:“白天越来越短了啊!”

    什么是白天?既然能被说“短”,它会不会是一段时间呢?从字面上看,这段时间似乎和我醒来的时候没什么关系——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天空呈现出“白”这种颜色。

    我最终得出了结论:“白天”指的就是我死去的时间。“白天”变短了,我每天就能拥有更长时间的生命了。那个男人因为“白天”变短,似乎也不怎么出门了,也会看更长时间的书,我于是感到自己变得越来越有用了。我是多么感激“白天”的变短啊!

    究竟是什么使白天变短的呢?我又开始思考。

    我又想到了那美丽的夕阳。在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她还没有走,依旧向我展现着她那极为美丽的红色。

    哦,夕阳,你来得早了,“白天”就变短了——驱赶“白天”的天使,大概就是你吧!

    在得到答案的那一刻,我十分地激动,我注视着我的“恩人”,她似乎变得更加美丽夺目了。

    由于我不能说话,我无法向“恩人”表达我的感谢。我也无法向谁求证我的答案是否正确,却对此深信不疑——在我看来,夕阳那样美丽的事物,做出和她一样美丽的事,世上还有比这更无需质疑的事吗?

     

    大概没有谁能比我更想见到每天的夕阳。

    而我美丽的恩人,并没有一直给予我她至高无上的恩惠。

    从某一天起,她来得越来越晚了,我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短,那三个人不再穿厚厚的毛衣,又开始喜欢他们的夹克衫,那个男人也重新开始喜欢出门了。

    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似乎开始变淡。

    尽管事情还并没有变得比一开始更坏,但毫无疑问,我是苦恼的。而且因为我没有办法说话,这个苦恼我也无法和谁倾诉。

    我简直不能再希望,夕阳,我那美丽的恩人,可以知道我内心的想法!哦,夕阳,你驱赶白天的能力,为什么就减弱了呢……

    我能做的只有期待。我每次睁开眼睛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对面墙上的时钟上的时间,看看今天夕阳是不是来得比昨天早些;如果我忘记了昨天她来临的时间,在惊慌的同时,我也仿佛看到些希望:没准今天的夕阳,开始来得不那么晚了呢……

    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失望的。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已经习惯了失望,但也习惯了计数,习惯了在心里期待。唯一能平复我内心焦虑的,大概也只有夕阳每天的美丽颜色,只有那耀眼的红一直不曾变淡……

    大概没有谁能比我更想见到每天的夕阳。

    我想我大概是老了,就像那个女人在谈到她的父母时描述的那样。

    人类的寿命好像可以达到好几十年。几十年,至少可以让那个小女孩长到和她妈妈一样大,应该不短。

    而我的寿命,又能有多少“年”呢?我曾觉得,作为一个不会说话的电器,我不像人类一样会长大、变老,应该能活很多“年”——只要夕阳一直愿意为我驱赶白天,我甚至总能在每天的这个时刻醒来。

    事实是,我感觉自己已经站不稳了,每时每刻我都需要努力让自己不倒下去——虽然这可能是十几天前,那个小女孩矮矮的表弟来到这里玩时,莫名握住我瘦瘦的身子使劲摇晃了几下的缘故。

    站不稳还是令我伤心的。我唯一的慰藉就是那美丽的夕阳。我美丽的恩人虽然无法知道我的苦恼,但每当我看到她时,我心里仍然会好受许多。

    这天夜晚,夕阳早已经走了,男人像往常一样坐在我身旁看书,屋子里是那样安静。

    客厅里的其它家具如常在黑暗中沉默着,只有我能照亮周围的空间。我的光芒静静投在周围的地面上,不知怎的,我发现这个小客厅也渐渐有了一种独特的美。

    这种美似乎暂时代替了夕阳,抚平着我内心的苦闷。

    她像夕阳一样告诉我,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还是有意义的。

    我作为一个不能说话的电器,除了它之外,又能期待些什么呢?

    因为我那一瞬间的分神,我的身体猛地向男人所在的方向倒了下去——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我只能在心里内心拼命祈祷着即将到来的冲击不会把我的头磕破,祈祷着男人不要被我砸伤。

    幸运的是,男人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身体,我并没有磕到别的什么东西上。

    如果我有心脏,此刻它应该在剧烈地跳动着,发出清晰的“咚咚”声。我看向男人,他本人也毫发无损。

    我庆幸不已,如果可以,我一定会笑出来——可是,笑意在我看到男人的眼睛的那一刻便荡然无存了。

    男人的眼睛里除了残余的惊慌和庆幸,还有明显的恐惧与嫌恶。

    男人瞪了我的腿一眼。在那一刻,一把无形的水果刀扎在了我的心上。

    男人站了起来,索性将我朝另一个方向推去。我歪倒着靠在一旁低矮的储物柜上。

    伴随着那熟悉的“咔嗒”声,我失去了意识。

    大概没有谁能比我更想见到每天的夕阳。

    在上一次我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我曾绝望地以为,我已经失去“活着”的权利。因此当我再次见到夕阳的那一瞬间,我激动地想哭,感到难以置信。

    我活着的意义并没有消失。男人十分聪明,他并没有放弃我——他每晚依旧会坐在我身旁看书,只不过需要将我的脖子扭过去。这种姿势其实让我不太舒服,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在意它的必要了。

    每天见到夕阳开始带给我莫大的满足。我无法说清楚我内心的感受——也不会有人知道,但我非常想像人类一样哭出来。

    而夕阳,我美丽的恩人,依旧红得耀眼。她像平常一样,给我带来无法被替代的快乐感受。

    我全然不知道这已经是她对我最后的施舍。

    “……咔嗒。”

    今天是那个声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在夜晚唤醒我。我惊讶地发现,尽管客厅内因为没有开大灯而略显昏暗,但窗外是十分明亮的。夕阳并没有出现,天空呈现一片蓝白色。

    这大概就是女人所说的“白天”了吧。

    没想到,我有幸能见到白天的样子,并且在白天也能派上用场呢。

    这一次,坐在我身旁的,是那个女人。她抱着一叠写满文字的纸,一张一张地翻着,好像在寻找什么。

    翻看过所有的纸张后,她将那叠纸放在一边,起身走向对面的书柜,翻找起来。

    还没等我想明白她在干什么,我的身体突然发出了剧烈的“噼啪”声……

     

    这次没有那“咔嗒”声,我依然睁开了眼睛。现在是白天。

    我发现我不再发光了。

    我依然靠在储物柜上。我的脑袋不知被谁又扭了回去,正对着夕阳的方向。

    我再也不会陷入沉睡,我可以永远“活着”了。我看着这周围熟悉的一切,却怅然若失。

    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那么我这样“活着”,究竟还有什么必要?

    在经历了好长时间的迷惘后,我最终发现,情况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因为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用处,所以我已不再需要期待那个男人的到来。我可以用我的精力去留意这周围的一切。我可以在清晨听到这家人每天对彼此说的“早安”,看到他们一起出门的温馨场景,看看这个家在白天的样子(有时我望向窗外,可以看到可爱的白云和飞鸟),并在傍晚看到那一家三口陆续归来……

    当然,我每天依旧能与那美丽的夕阳相遇——现在的我依旧期待着见到她,并每日等候着她,不过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我可以真正地“活着”——不仅仅为世界上的某个人而活,而是真正作为这个世界的一员,为去品味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而活。

    而她,对我而言也不再是有着某种特殊含义的施舍,她只是一种我可以真正用心欣赏的美丽事物,和我所能看到的世界上其它的事物一样。

    永远也不会改变的是,这世上大概依然没有谁能比我更想见到每天的夕阳。

    我与她的故事仍在继续。

    自那以后,我渐渐发现,夕阳变得比之前更美了。她那更加耀眼的红色像是在为我感到高兴。

    我有时会想,如果我更幸运一些,现在依然能发光,我现在会不会有机会看到更美的她呢?

    ——让我感到遗憾的是,她依然没有办法知道我内心的想法!

    2018年8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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