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
克罗诺斯愤怒地瞪向他，他的右眼中紫光迅速凝聚成形。
被投去目光的亚伦惨叫一声，满脸恐惧地蜷缩在地，仿佛他看见了世上最不该看，最能攻击人心与灵魂的东西。
见到亚伦抱着头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哀嚎，一时之间应该对他们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克罗诺斯暂时松了口气。
他心痛地看向怀中的拉克西思，她双眼紧闭，脸色变得雪白无力。
“王子殿下，别管我，快去做最重要的事吧。”
她竭力露出一抹微笑，胸口处的血没有流下来，也没有任何凝结的痕迹。
“可你......”
克罗诺斯揪心地看着她，不肯放手。
“我是羽人，和人类不一样。我没有人类那么脆弱，这种程度的伤……睡一觉就好了。”
看着拉克西思拼死也要逞强的无力笑容，克罗诺斯无奈地回以浅浅一笑。
他只好轻轻将拉克西思放在地上，走向那个一直在等他的人。
天色很淡，犹如他眸中的风景，无论什么时候，他眼中的天空都从一永恒，永远不会变化。
克罗诺斯静静走至他面前，他缓缓拔出剑对向乌拉诺斯，同时也对向了自己的脖子。
他知道父王在静等他的发言。
所以，他便说：“我来了，我来取你的首级了。”
克罗诺斯皱紧眉如此缓缓说道，语气里夹带着无法融化的坚冰。
乌拉诺斯手握鎏金权杖，他认命地闭上眼，静等最后一刻的到来。
见到他如此配合，克罗诺斯嘲弄似地低声一笑，他向乌拉诺斯伸出手，伸向他脆弱的脖颈。
可是，他却只取下了乌拉诺斯头戴的王冠，动作温柔而又熟练，正如他以前替他做过的许多遍一样，包含着无人胜过的爱戴、尊敬与憧憬……
乌拉诺斯震惊地睁开眼，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的儿子。
而他只是向他亲切地微微一笑，“骗你的。”他玩笑似地说道，手拖着那顶王冠慢步走向平台边缘。
他刚一出现在边缘，就被下面早就吵吵闹闹个不堪的反抗军们看见了。
原来他们一直都凝望着这扇无法被跨越的高墙，一直都等待着他的出现，期待他的成功。
下面的人们无声凝望着他的身影，渐渐停下了躁动，静静等待最后一刻的降临。
克罗诺斯轻轻笑了一声，将托在手中的王冠丢下高墙。
王冠落地，摔了个粉碎，化为无数金色碎片。
“太好了，暴君死了！”
克罗诺斯听见军队中有人在高兴地呐喊。
随着那人话音刚落，更多的人开始相信了他们打赢了这场战争，成功推翻了暴君。
“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我们自由了！”
“太好了！太好了！自由了！终于自由了！”
低下的人群暴动起来，他们互相拥抱着，互相推搡着，彼此分享着世间最大的喜悦。
克罗诺斯闭上眼，将双手打开，感受着风的拂过，这样，他是不是就可以感受到一丝他们的喜悦与幸福呢？
“各位，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剩下的我会处理好，你们——可以回家了。”
克罗诺斯向下面的人们露出爽朗自信的笑容，正如从前他领兵打仗一样，不知不觉将希望传给身旁的每一个人。
没有人会质疑，也不会有人质疑，因为此刻，他就是新王。
脚下的军队之中，大部分人听他的话渐渐离开，可还是有少数人坚守在原地，冷静观察他的举动。
克罗诺斯知道，他还是缺少了决定性的证据，无法让那少部分人信服。
只有砍下乌拉诺斯的头颅，丢在他们面前，恐怕只有这样才能让所有人都信服吧。
克罗诺斯暗自想到这一点。
可他已经毫无办法，束手无策……
而就在此时，背后响起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克罗诺斯转过身，看见了他最熟悉也是最捉摸不透的那人——德尔斐。
“德尔斐老师？”克罗诺斯微微一惊，可德尔斐没有来到他身边，他反而径直走向乌拉诺斯跟前。
“我就说吧，他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德尔斐说话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调侃”的不明意味，但他从容的表情仿佛暗示着他说话本该如此。
“哼。”乌拉诺斯五味陈杂地望了克罗诺斯一眼，然后迅速扭过头不再见他。
“你还是老样子，对谁都是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
“可是，将所有的事都一个人背负，这样真的好吗？”德尔斐语重心长地劝道，说话语气与他曾经劝克罗诺斯学习剑术时颇为相似。
“这是我的决定。你也知道，若是将那些事情告知外人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乌拉诺斯严厉地说。
“但你可以相信你的臣子，他是很好的人选。”德尔斐又说。
“很好的人选？他的确是很好的人选，不然，计划也就不会失败。”乌拉诺斯冷冷说。
“这件事，你也应该向他解释。”
“不需要，他不需要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乌拉诺斯一字一句地说，并加重了后面几个字。
德尔斐依旧保持着不轻不淡的笑容，看上去，他好像被那句话冒犯到了，但又不完全被冒犯到。
克罗诺斯满脸疑惑地听着二人间的对话，越想越觉得可疑又熟悉，在他丢失的记忆里，好像也有过这样一段时光。
他的父王，身旁曾追随着一位最忠实的臣子，他们二人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他记得那位臣子的名字是......
“好。我尊重你的意见，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得告诉他。”德尔斐说。
出乎克罗诺斯意料的，这次，乌拉诺斯并没有开口拦住他。
德尔斐来到克罗诺斯面前，温柔又肯定地望向那个超过他头顶的青年。
“王子殿下做的很不错，属下完全没想到你竟然可以动摇乌拉诺斯的决心。”
“我……做了什么吗？”克罗诺斯不解地问。
而德尔斐跳过了他的问题，继续说：“王子殿下，很抱歉欺瞒了你如此之久。你还记得以前我讲过的关于永生一族的历史吗？”
“记得。”
“那个发明了移植记忆手术的人，就是我。而我是永生大臣厄瑞波斯。”
“......”
克罗诺斯没有过多吃惊。
在恢复记忆后，他差不多已能猜到德尔斐的真实身份。
厄瑞波斯与德尔斐交换了记忆，之后厄瑞波斯顶替德尔斐活着，也就是说……
“王子殿下，感谢你对卡戎的照顾。”
如他所料，德尔斐是卡戎的父亲。
可是，德尔斐为什么不告诉卡戎这件事呢？
克罗诺斯在心里一阵猜想，而德尔斐则继续说。
“乌拉诺斯也并非乌拉诺斯，你父亲的真名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恐怕只有他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你的父亲他借用了乌拉诺斯的名字。”
“父王他，不是乌拉诺斯？”克罗诺斯微微张大眼睛，这点他倒是完全没想到。
“名字代表一段记忆，记忆则是意志的载体。所以，什么样的名字象征什么样的意志。或许，你现在不懂，但以后，你会明白。”
“以后吗？我没有以后了。”克罗诺斯神色黯淡地摇摇头，德尔斐也被他这话大吓一跳。
见他生平第一次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克罗诺斯抿嘴一笑，静静说出他早已选好的答案。
“我要把王位，还给父王。”
听罢，德尔斐严肃地皱起眉，之前的肯定与温和顿时消散无遗。
他警惕地朝克罗诺斯问：“你确定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克罗诺斯不懂为何德尔斐老师会问这种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但眼下情况不能再拖了。
他看向还倒在一边的拉克西思，德尔斐也察觉到他视线的转移，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德尔斐看见了负伤严重的拉克西思。
他刚想张嘴拦下克罗诺斯，可克罗诺斯行动地比他预料中的还快。
他已经抬起腿直直走近到乌拉诺斯身边。
“你想对我说什么？”乌拉诺斯朝站在他面前的克罗诺斯直言不讳地问。
“我会把身体让给您。毕竟，您才应该是称王的那一位。”
“为什么？”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眉宇间尽是不信任与戒备。
克罗诺斯不语，他从腰间缓缓抽出剑，抵在乌拉诺斯的脖子上，然后近乎威胁似地发言道：
“这把剑，原本是可以杀掉您的。可它没有，因为它并不是为了杀戮而生。”
[此剑是为了守护您的愿望而存在……]
“诚如您所见，我是依靠魔眼和剧本率领的军队，攻打上层，攻陷王廷。可鲜少有人问过我的真实想法。虽然，唯一问过我的人也早已死在了你们的安排下……”
“你们总是推着我，逼着我做出选择，从来不给我思考自己想要什么的时间。”
“所以，我恨您，父王。我恨您的绝情，恨您的理智，恨您的姿态。”
“可我欺瞒大众，控制人心。这样的我，也不配为王。而如果是您——乌拉诺斯……”
说到这里时，克罗诺斯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我暂且原谅您好了。不管您和德尔斐老师之间计划了什么，我都知道，您们一定是为了这座天空之城，我愿意相信您们。”
[我相信，记忆不会撒谎……]
“但我和您之间必须立下一场约定。”
“什么约定？”
“接管我的身体，我的名字，然后将永生大权归还子民，并成为一名合格优秀的王。如果您没有做到这些，那么，我还会再推翻您一次。而那一次，我必将亲手，将您杀死。”
乌拉诺斯沉默地紧紧盯着他，那把剑一直架在他的脖子上从未移开，明明他没有选择可言，明明他也有私心。
“好。”
但他还是答应了，他还是答应了……
这对父子之间的对话已没有伪装，也没有欺骗，却又不肯掏心掏底，仍旧对各自的秘密与心事缄口如瓶。
“以后，你可以爱很多人，也可以恨很多人。但记住了，唯独一人，你可以不爱，但却不能去恨，那就是你的父亲。克罗诺斯，你万万不能恨的人是你父亲。”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乌拉诺斯！你为何不动手？明明他是你最恨的人！]
丽维坦和拉克西思的话语始终萦绕在他心底，久久回荡在心间的长廊。
可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又应该做什么。
[仇恨是不会消失的，只要记忆仍在。呵呵呵，克罗诺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可真是对你刮目相看了]
[用这种方式拉他跌入永世不能翻身的地狱，用责任构建坚不可摧的牢笼，这就是你的复仇，这才是你的选择]
[但，克罗诺斯，魔眼预见的未来，从来都是倒映在二人眼中，而只有透过对方的眼才能望见未来。留他一命，你就，不怕吗？]
[呵，如果从一开始，你就计划好了这些，那么我还真没选对人。]
[很好，很好，这样的未来，我终于有点兴趣了……]
拉克西思的话语渐渐朦胧，仿佛她正逐渐远去。
克罗诺斯无声凝望着他曾经最深爱的父亲，透过他浑浊又闪烁的眼，他早已看见了许许多多的未来。
永生，高塔，飞艇，列车，灰墙，白鸽……许许多多不同的明天，和希望……
“明天，我就会把身体让给您，今天，还请您早些休息，不要露面。”克罗诺斯放下剑，对乌拉诺斯草草交代道。
紧接着，他又呼喊德尔斐的名字。
“德尔斐老师，等下请随我移步至内阁大厅一叙。”
德尔斐向他微微弯腰行礼，表示服从。
最后，他又叫来了士兵，抬走了昏迷不醒的拉克西思，并收拾好现场的一切。
然而，在治疗的过程中，拉克西思始终没有醒来，她身上的伤口始终无法痊愈。
她的身体变得冰冷，而她再也没有醒来。
那身为记忆女神一面的拉克西思已经不在他的意识之中了，克罗诺斯很确信这一点。
想到那个一直监视着他想法的危险人物已经离开，他终于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思考了。
从一始终，父王希望的是——他能杀了他自己，接管王位，成为新王。
为此，他命令德尔斐安排剧本和人手，为他设置重重考验的关卡，一切都是为了考验他能不能做到，有没有资格称王，最后，为他的登位安排一个近乎不会有任何人怀疑的理由。
他将会在所有人的歌颂和传唱中登上王位，尊享万民膜拜。
原本，该是如此……
他的父王，一直相信他……
克罗诺斯无声地立在王廷中央大厦的最高处——那处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会闪光的穹顶，低头俯瞰脚下发光的城市。
在浓厚到沉重呼吸的夜幕中，他伸开手臂，享受最后的“自由”。这一次，就算坠落，他也不再感到任何恐惧。
我的父王，祝您得享永生，祝您得偿所愿，祝您愿望成真……
我爱您，我原谅您，再也不会相信您……
“拉克西思，卡戎，你们……觉得我做的是正确的吗？又会原谅我吗？”
“啊——我想，不论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但这同时……也是我的愿望啊……”
“而我的愿望，从最初就背叛了我的命运。或许，我根本就没战胜所谓……”
他闭上眼，让思绪漂浮于这沉重夜色中，不再思考。
所谓命运，都是人心的魔咒，是他逃不掉也无法掌控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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