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说来惭愧,这么多年过去之后,9班的老师们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班主任给我们放过一场电影,让全班同学都为之大笑的《变相怪杰》。
相较之下,6班的几位老师却实实在在地影响了我。
6班的班主任姓魏,是我们的语文老师。记得他大约四十岁上下,带着一副细框眼镜,每天都把侧分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的脸色总是很红润,两个眼睛炯炯有神,完全没有其他年纪稍长的老师的那种疲态。我完全想不起他的笑容,似乎总是一副冷峻的模样。
关于老魏的传说很多,他是个极有原则的人。当时似乎流行一部叫《七界传说》的小说,而老魏则自称已经“收齐”了完整的两套。据说,在我来六班之前,有一位胆子大的同学把自己的PSP带到了学校,被老魏发现之后,当场夺下,一脚踩碎了,而他给出的理由是:“玩也就算了,还玩日货!”可见他是一位有相当民族主义的人。
也正因如此,6班虽不是平行班里面成绩最好的,但却可称为“班风”最好的班级,不管学校里面出什么乱子,肯定和6班是没关系的。
我经常为此感到惴惴不安,因为我和欣儿的恋情,早已被“知情人”发现了。要说也是,一男一女每天那么明显的互递纸条,还能有什么事?甚至于,有一次晚自习的时候,我丢给欣儿一张纸条,转头的时候却看到了刚进教室的老魏。那种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的感觉,简直就跟和欣儿接吻一样。
好在老魏似乎在这件事上相当开明,他似乎对于西方的教育有种特别的憧憬,常常会在上课的时候跟我们叹息应试教育的弊病。这其实跟民族主义相矛盾,不是么?
数学老师老吴虽然也是四十岁上下,却跟老魏完全不同。
我本可以用很少的文字来描述这位老师的特点,但考虑到他对我的人生产生的深远影响,还是要多用些笔墨,即便这笔墨现在看来似乎有点多余。
老吴的身高并不高,稍显发胖的脸庞让他看起来很温和。他不仅仅是我们班的数学老师,也同时在带火箭班的数学课,可见学校非常认可他的教学能力。他上课的风格可以用“连绵不绝”来形容,一点一滴的细节都不会放过,我只能说,这种风格有利有弊。如果你上课听不进去,那将会一无所获,可但凡你认真地跟着他的逻辑走,又会觉得很有道理。
对比他的上课风格,他本人则完全不像是一位“理性”的数学老师。老吴生气的时候,会直接显现在脸上,甚至会骂人、撕试卷(我的试卷就曾经被揉成一团丢过),可当他高兴的时候,又会由衷地赞叹。这种没有一丝虚伪的真诚,让人对这位老师真是又爱又恨。不过,这许多年过去了,新一代的孩子是越来越骂不得了,估计老吴的风格也会收敛很多吧。
不知为何,老吴从未真正地骂过我。他曾经在一次考试之后,找我和另外一位同学去办公室谈话。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他并不是我们的班主任,从功利角度来说,他只要把火箭班的同学教好,保证那个班的数学成绩,就足以奠定他在学校的地位。
所以,当我忐忑不安地走进办公室时,还以为他会说一些数学考试的问题。可老吴却完全没谈数学,只是说了一通关于学习心态的话,这些话里,我至今还记得一句:“你和xx(另一个同学)都是6班的希望。”
于我而言,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从上高中以来,我就一直在被“否定”。“你这次怎么又没考好?”“英语这么差,以后怎么办?”“四五百名的成绩,怕是难上一本了。”“人家就是比你考得好啊!”“物理一门好有什么用?我看你还是回你爸的学校去吧。”“看看人家,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进屋学习,你呢?”
这些“否定”,总让我觉得自己差人一等,既然差人一等,还怎么赶得上去?
可在这种时候,有一位老师却对你说,“你是6班的希望”。这于我而言,真是莫大的鼓励。而且,对我来说,这话简直是瞬间生效。我认真地上每一节数学课,在那之后的第一次数学考试里,我甚至考了满分——我也在用我自己的方式回报着老吴的鼓励。不谦虚地说,这兴许就是我的天赋,从一个一直考110分上下的人,到考满分,几乎没用到一个月。
现在回想起来,老吴的话未必就是什么“鼓励”。我当时的成绩一直在400名左右,学校每年考360个一本,老吴的意思其实就是,“你是让6班多一个人上一本的希望”。所幸,他特有的、隐去一些细节的表达方式激励了我。在之后的时间里,这样的桥段再一次地上演,那一次,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在我还在为成绩发愁的时候,欣儿却经受着更大的煎熬。
那天晚上过后,她给我写了一张纸条,大意是,她把初吻给了我,以后要非我不嫁了。
我不想掩盖我的丑恶,所以我要把当时的心情告诉你。在收到这张纸条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感动,像许多青春爱情故事里,期待着去同一所大学、同一个城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的心情与感动正相反:我感到一阵胆怯。这种胆怯,来自于一种对于责任感的逃避。毫不讳言,我一直都是个缺乏责任感的人。欣儿的话让我感觉自己背负了好多东西,可你要相信,彼时我并非不爱她,我所逃避、所恐惧的,仅仅是因为爱而产生的这些责任。用现在的话来说,我也许就是个渣男吧。
然而,我终究还是个虚伪的人。我没法直面自己的内心,把这些胆怯直接告诉她,我也没法化解这股胆怯,只能虚伪地写下“我也非你不娶”这样违心的话,让她一时高兴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她告知我她的父母在闹离婚的时候,我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的。
于她来说,父母是否离婚是影响她一生的事,自然要和她选择一生在一起的人商量。可对正在为成绩发愁的我来说,这实在是一件头疼的事。我根本不怎么了解她的家庭,只能从只字片语里面知道些信息,她父亲在北京工作,母亲却不想在那边呆。
于是,我只能敷衍地告诉她,如果她的父母真的不爱对方了,她就应该支持他们离婚,有时候放手才是解脱。这语气听起来很熟悉,不是么?想来可笑,我只是一个十四岁的、毫无社会经验的少年,却在这种事情上大放厥词,只因为读过几个洗脑的鸡汤故事而已。
我从未想过我的话会对欣儿产生怎样的影响,可那时,我的确没有从她的角度来考虑问题。欣儿虽然一贯好强,但内心里面,却是一个非常柔弱的人。她非常依赖家庭,一谈起她的爷爷就兴奋地合不拢嘴,她甚至把我跟她的事情告诉了爷爷,在我过生日的时候,收到的礼物居然是来自她爷爷的一本集邮册。她一直依赖寻求的,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归属感。这种诉求,也许就是她的经历产生的——她出生在我们的小镇,却长在北京,到了要上高中的时候,又回到小镇,和亲人分分合合,这样的经历,并不是从小到大都在小镇长大的我所能理解的。
所幸,她的父母终究还是没有离婚,我想,如果因为我那愚蠢的建议而导致了一个家庭的分裂,我也许会愧疚一生吧。
在这许多事的纷扰之下,第一学期终于结束了。我考了历史最差的560名,欣儿也好不到哪去,在那样一个以学习成绩为主的年代,这真是莫大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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