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妻，老妻，奈若何？

老唐和我老公是同乡，又是党校同学，因此当初我调到这个学校来的时候，老公把老唐的意见看得很权威，他对我说：“老唐在那 ，多少会给你照应的。”这样我就来到了我现在所在的学校，和老唐成了同事。

老唐长我十好几岁，他是校领导，我是普通老师 ，本没有什么交集，但由于他和老公的那层关系，我和他就较其他领导走得近一些 ，一来二去，我们竟成了比较知心的朋友。

老唐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性格平和，温文尔雅。他夫人席嫂子长相清秀，唯一不足是皮肤有点黑。年轻时他们俩口走到哪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有一次聊天时我问老唐：“你当初和嫂子结婚一定是自由恋爱吧？”“我们那个时候封建得很，那能自由恋爱？”“那你们咋那么相配？”我追问道。

“相配不相配哪是能看到的？那时我高小毕业，家里兄弟姊妹多，父母无力再供我上学 ，我就回到了农村 ，正好村里小学缺老师，村支书就让我去代课。后来到乡里中学代课，再后来就转正了，这样我就成了我们那儿农村姑娘们眼中的香饽饽。就模样说，你嫂子在我们那不是千里挑一也是百里挑一。可惜她没有文化，连一天学校的门都没进过。”

"嫂子那一代人女孩子读书的少，不过我看嫂子很能干。”我接着说。“能干、吃苦、节俭，这一些你嫂子是没话说的，不过她的思想总有局限性，认定的事十条牛都拉不回。”老唐不紧不慢地说着，站起来若有所思地走开了。

这以后我好像再也没有机会和老唐聊天。倒是听别人讲到过老唐和他夫人席嫂子的故事。

在来我们这个学校之前 ，老唐已经是负责一乡教育的领导，工作很忙。他就想让席嫂子在就近学校食堂做饭 ，这样既可以贴补家用，又可以照看三个孩子。但是席嫂子看别人做生意赚钱快，就不顾老唐的反对 ，硬要一个人到县城来做生意。

几年下来 ，钱是赚了一些，但三个孩子的学业都荒废了，席嫂子又只顾做生意，落下了很严重的胃病。为这些夫妻俩总是互相埋怨：席嫂子怪老唐工资低，不会赚钱；老唐怪席嫂子见识短，耽误了孩子们的学业，又搞坏了自己的身体。夫妻俩实际上矛盾重重，好在老唐是领导，多数情况下让着夫人 。

老唐是我们学校元老级人物，建校之初，领导考虑到他家实际困难和他的工作能力，把他调到县城这所中学，夫妻俩也终于团圆了。这时他夫人的身体已经很不好 ，老唐每天都起得很早 ，买菜、洗衣、送孙子上学，然后上班。我忙于教学 ，各忙各的。直到最近两年 ，我因为更年期反应强烈 ，来到学校图书馆上班，老唐的办公室就在图书馆隔壁，我们的来往就多了一些。

老唐爱看书，是图书馆的常客。他还经常叫我给他推荐一些书，有一次他居然问我汉语拼音的事。他说：“儿子们耽误了，现在一定要好好培养孙子。”“不过，你嫂子总是干涉我教育孙子。”他说着叹着气离开了。

去年老唐光荣退休，我以为他不再两头忙，可以全心全意照看家庭，日子一定好过多了。谁知昨天我正在办公 ，老唐怏怏不乐走到我的办公室，学生、老师们一走开 ，他就向我倒起了苦水。

“你嫂子越来越不近人情了。早上，我用鸡蛋炒花饭，送到她手上 ，你嫂子不但不领情，还怪我不该用大蒜做佐料。我择菜 ，她嫌我丢得多，浪费菜。你在家里，他说你只会窝在家里 ；你到外面去吧，她说你是野人，不顾家，只会自己玩，这退休的日子真难过！

人家都说我太将就你嫂子 ，我想她年轻时跟着我吃了苦，现在对她好点也是应该的。你想带她去外面看看，她说没什么好看 ，花那个钱不如买点吃的、穿的，可她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总说孩子们情况不好，要多为孩子们攒钱，就是我们不吃不喝又能攒多少呢？我说我们把身体搞好，就是对孩子们最大的帮助，可你嫂子就是不听呀！现在在家里不能跟她说话，不做声，她说你哑巴了；做声，他说你老了还哪有那么多的精神？你就是在家看看书，她也指责你现在看书没有用。你说我把你嫂子怎么办？"

看着越说越激愤的老唐，我体会到他的苦楚。他与夫人都是好人，但俩好人在一起并不能保证婚姻生活的幸福。我劝慰他说：“你们都是过了六十的人了，嫂子在你面前唠叨了一辈子 ，这也是她发泄情感的一种方式。她说的对 ，你听着；不对，你就当没听见，你不要跟她辩论对错。你看你的孙子那么可爱。”不料，我这话刚出口，老唐就冲着我说：“年轻时看儿子的份上，老了看孙子的份上，我一生都在将就呀！”然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老唐这样的婚姻状态，就我所知，在他们这一代中有很多。他们一生考虑的是对家庭、对孩子、对社会的责任和影响，他们自己永远被放在第二位。我同情、怜悯他们，又对他们怀着无限的敬意。可我又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呢？我只能说一些解决不了问题的安慰话罢了 。

向我“控诉”完了妻子的老唐，从图书馆走出来的时候，像平常一样昂首阔步，面带着微笑。

唉，我知道他们是把痛苦埋在自己心里的一代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