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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听说我爸妈年轻时的考学经历,听了之后恨不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1978年恢复高考第一年,我妈17岁,高二。
那会儿没有高三,高二就可以参加高考了。
我妈当时成绩特别好,按当时的情景只要考便肯定能上大学。
可我妈偏偏没考,对,不是没考上,是压根没参加高考。
当时还是大集体,挣工分,分口粮。我外公是定量户口,在供销社上班,不算工分。
我妈下面还有三个弟弟(我的仨舅舅),还在上学,也不能挣工分。
家里唯一挣工分的人只有我外婆。因为劳力少,工分经常挣得不够,动不动就会欠生产队的口粮。
我妈为了减轻外婆的负担,毅然放弃高考加入了挣工分的行列。
其实外公外婆当时的条件并不差,支持我妈继续读书也还是可以的,可我妈铁心了要回来。
当时的人们眼界小,我妈只看到家里挣工分的人少,急吼吼地想要去充当一个劳力,觉得这是天大的事情。
当时大家对参加高考没什么概念,更想不到上大学可以改变命运之类的说法,我妈执意如此,外公外婆也没拦着。
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我妈就“辍学”回家做苦力了。
直到现在回忆起来,我妈都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说也不能算是生活所迫,还没到那个程度,反正就是不想上了,觉得回家干活特别好。
而当年成绩不如她的很多同学,参加高考上了大学后现在个个混得都比她好,最差的也是中学里的优秀教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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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爸的经历更狗血,简直就是霉运和不争气的结合体。
同样是1978年,我爸初二毕业。那时没有初三,初二毕业就可以直接参加中考了。
我爸参加了,但没考上。
于是留了一级,第二年终于考上了,还拿到了高中录取通知书。
等到开学时兴高采烈去上高中的时候,却发现上的是初三。
原来那年正赶上国家教育改革,增加了初三这个年级。
于是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我爸继续在初中待着念初三。
那年初三,与往年相比,在语文数学的基础上,又增加了英语这一门课。
我爸语文数学还行,偏偏英语烂的掉渣。
1980年我爸17岁,第三年中考,因为英语学得完全不知所云,拖了所有科目的后腿,这一次名落孙山。
在中考这个坎上被折腾了三回,我爸决定索性不念了,另辟蹊径,直接参加工作了。
那时直接参加工作其实也不赖,毕竟全民的文化水平都不高,初中毕业也还可以了。
当时我爷爷在乡里的农机厂上班,那会儿是个集体单位,工人阶级地位又高,算是个响当当的好工作。
因为爷爷,所以我爸获得了一个顶替爷爷定量户口并自由选择工作的机会。
当时有三个工作机会摆在我爸的面前,一是乡里的农机厂,也就是爷爷的现有单位,二是县里的器配厂,三是地税局。
这三份工作如果放在今天的我们面前,我想压根是不用多想的,不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居然可以直接跑去报到当公务员,估计做梦都得笑出声来。
我爸当年选择的时候也丝毫没有犹豫,直接选择了第一个——乡里的农机厂。
理由:农机厂是大单位,稳当,离家又近,爷爷在里头做了一辈子,知根知底,继续做工人阶级,多么光荣的事情。
第二个选择虽然也是做工人,但工作地点在县城啊,对于一年去不了两次县城的我爸来说,着实太远了。
至于第三个选择嘛,那是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的,什么地税局天税局,听名字就虚头巴脑的,不去不去。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感觉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就要喷薄而出。
若我爸当年选择了地税局,如今完全是另一副画面啊。
那个年代去地税局的,如今就算做不上局长,现在也起码是个小领导了,说不定早就内退颐养天年了。
换在是我,当初做出了这么愚蠢的选择,现在肠子都得悔青了。
可我爸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是年代所限,回到当年,他还得这么选,那时候只能想到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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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说我爸我妈结婚后的事情。
话说工人阶级的我爸和挣工分的劳力我妈,通过介绍人认识后便火速结了婚。
我爸在农机厂上班,从最小的喽啰做到车间主任,又从车间主任混到……呃,混到农机厂倒闭。
后来便凭着自己一身过硬的技术出来自己开了个小作坊。
我妈后来去了煤窑厂上班,再后来又去了织带厂,最后干脆跟着我爸学技术,在农机厂干活,我爸做车间主任,她做喽啰。
再后来,农机厂倒闭了,我爸我妈双双出来经营小作坊,买了设备回来自己生产农机配件,自己找市场,自己谈销路。那段时间,日子小红火了一下。
但我爸性格谨慎保守,生意最好的时候,也没想到扩充生产,小作坊里始终只有他和我妈两个人,典型的夫妻作坊。
我上高中那会儿,家里家外经常铺满了刚刚上好油漆的农机配件。
爸妈忙里忙外,早起晚睡,因为经常要焊电焊、搬动铁皮铁块一类的重物,他们的身上经常被碰得青一块紫一块,脸啊手啊被电焊烫伤烫烂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电焊的火星差点就进了我妈的眼睛,就在上眼皮烫了一个疤。
我爸的袜子没有一双是好的,全都是一个一个的小窟窿。虽然焊电焊都戴着头盔或眼镜,一天下来眼睛依然被强光刺得布满血丝,睁都睁不开。
后来我妈说,那几年的钱,赚得得不偿失。
原因是,在我结婚怀我家老大的那一年,我妈生病了,查出了淋巴瘤。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爸濒临崩溃。一直像个老小孩的他像是突然少了个精神支柱。
他的小作坊停产了,开始陪着我妈出门治病。
经过一系列痛苦而艰难的治疗过程,我妈逐渐恢复了健康,只是身体素质大不如从前了,每天做做家务还凑合,再也不能帮我爸做工了。
我爸一个人强撑了一段时间后,干脆关了小作坊,到县城去打工去了。依然是早出晚归,骑着电动车来回,风雨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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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回家,跟爸妈开玩笑,要是当初他们选择了与现在不同的道路,如今的我会不会是另一个画风。
谈不上成为白富美,至少在小城镇里可以做个不知人间疾苦,坐享父母现有资源,人生之路四通八达的从小生活优越的姑娘。
不用在小时候就开始操心家里的钱会不会不够用,想问家里有多少钱又怕听到真相后更加担心。
不用虽然考进银行上班却常常苦于没有资源没有存款,爸妈心急如焚却往往爱莫能助。
我开始天马行空地思考爸妈“位高权重”后的美好画面。
结果妈妈的一句话一下浇醒了我,她说:如果你爸去了地税局,我考上了大学,我们压根就不会遇上好不好,就算遇上了,生出来的也不会是你。
好吧,我承认,是我想多了,爸妈人生之中的任何一个选择发生了变化,都不会有我。
我不死心,继续说:要是你们当初不这样选,至少自己的日子肯定会比现在舒坦吧。
你猜怎么着,他们压根不屑一顾。他们说:
现在怎么不舒坦了,你爸现在工作可轻松了,老技术员了,属于稀缺人才,平时上班上手不多,指导的多,做事稳重踏实,连老板都敬重三分。
你妈现在每天在家自由自在,跳跳广场舞,参加参加乡里的文艺活动,和三五好友聚一聚。每晚跳完广场舞到街上的农村淘宝转一转,三不五时地相约一起逛逛县城,日子过得可潇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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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绝不是爸妈安慰我的话,实际上,在我的印象中,他们从来就不曾觉得当下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他们的一生,是平凡的一生,是中国工人阶级具有代表性的一生。
他们的一生,错过了很多在现在看来无限宝贵的机会,但他们却从未抱怨过后悔过。
他们缺少预见性的眼光,考虑问题片面,做事谨小慎微,没有魄力与闯劲,但却在绵长的岁月里,让我感受到了一股韧劲,一种踏实与厚道,这一切都将成为我的人生中宝贵的财富。
人生的路上有很多选择,选择的当下我们没法预知这是不是个对未来最好的选择,甚至我们都没法估量何为最好的选择。
每一个选择都像是一个黑匣子,每一次选择甚至都是一次赌博。只有事后,以至于时隔多年后我们才能回头重新估算每一种选择的对错与价值。
有人发现选错了后扼腕叹息,后悔不及,一生都在懊恼中度过,逢人便说“早知当初”,或者“我原本可以”。
结果叹息了一辈子,怨愤了一辈子,直到把后面的日子也过成了糟粕。
而有人却从来无谓什么对错,选择了就是选择了,当时当地,这就是最好的选择。旁人看来可惜的错过,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过往。
他们永远活在当下,永远关心面前的田野与明天的小日子。因为对他们来说,享受每一过程每一阶段才是最重要的,也正因为这样,他们将生命中的每时每刻都过成了一朵花,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刻。
我的爸妈明显属于后者,其实我也属于。虽然在逐渐深入社会后有了很多奇形怪状的想法与假设,但实际上,我从未真正懊悔过自己过往的人生。
套一句俗语: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就像我的出生是个必然的过程一样。
So,尊重你的每一个选择,and过好你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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