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生没有得到过母爱。
他出生时难产,母亲由此恶之。到了他13岁父亲病重,母亲向父亲进言让立他小三岁的弟弟为太子。他14岁即位,母亲又要求他给弟弟封赏物产丰富的京邑,在而后的21年里他的母亲与他的弟弟一直筹划里应外合,阴谋篡位。他35岁那一年,他的弟弟袭击都城失败,他把母亲送到城颖,发誓不到黄泉无相见。一年之后,悔之,他掘泉见母。他是郑庄公,姬寐生。
一、郑庄公
《春秋列国志传》描述黄泉相见曰:子母相见,其乐融融,子母慈爱如初。
读至此处,甚觉可笑。子母慈爱何来如初,他的母亲就没有爱过他,而他也许很小很小时候在孩童时期期待过,绝望过,痛苦过,但是这一切一定很早就没有了。他14岁前的生活,史书没有记载,只是只需想想一个小孩子在他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知道母亲不爱自己,3岁起就活在母亲偏宠弟弟的阴影中,再到长大一点知道自己的名字都带着母亲的厌恶之情,再大一点母亲又向父亲屡次进言要剥夺掉他继位的权利。他如何知道什么叫做母爱,他又如何爱母亲。他14岁之前过了怎样的生活,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我们全都无从知晓,只是从后面的历史事件来看,他终于从一个可怜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成功的政治家、阴谋家。叔段,他的弟弟要篡位,他知道,并且他早就有能力制裁,但是他选择放任,只为其恶未著,姜氏必从中阻扰,他要待其造逆,明其罪,而堵国人之口,最重要是姜氏之口。
于是发生了历史著名的郑伯克段与焉,这听起来好像是一场他与谋反的弟弟的战争,其实只是一场他与母亲的战争,名义上的母亲,社会礼仪里的母亲。
有什么可战的呢,他从一开始就是胜利的,叔段和母亲从来不是他的对手。他一直在设饵诱鱼。他看着他那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多力善射,但是因太过宠溺而变得头脑简单的弟弟越来越恃宠而骄,他始终保持微笑。他不违母命封叔段京邑;他冷眼看叔段,训练士卒,袭取二邑;他佯装朝周,好给叔段制造袭击郑都的机会;他在叔段死后检其行装收集叔段与母亲共同谋反的书信,并交还姜氏。姜氏果然羞愧无语。一切都如他所愿,他从一开始就想好的结局:杀弟囚母。他用21年的时间做到了。他将母亲送至颖城,他终于强大到名正言顺给予母亲处罚。在那一天,他应该是得意的,他终于泄了这么多年的愤恨,也许也还有委屈,还有不平,他一定百感交集,也许他会想起当年那个寻找爱的无助的孩子。她,一定也不会原谅他,因为他杀掉了她的心头肉。
然而,他又后悔了,《左传》写,既而悔之。他能后悔什么,他只是要给天下人演一出戏,他只是做了婊子还要牌坊,他只是一切为了江山社稷。于是他们黄泉相见,他亲扶武姜登辇,自己执辔随侍,好一个影帝。好一次成功的形象包装,果然国人无不以手加额,称庄公之孝。他给自己成功洗了白。所有处心积虑,杀弟囚母全都俱往已。后来叔段之子与卫候以就救祖母为辞起兵侵伐,他泰然回之“寡人已自迎归奉养”。卫兵撤回。
所谓亲情,所谓子母慈爱如初,慈爱何来?何以有初?
二、武姜
武姜,一个像她的父亲申候一样没有智慧的人,一个不懂人性,一个真正践行了爱之害之的母亲。她助长了大儿子的嫉妒,她的爱子叔段之死,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至今不能够明白如何不爱自己的孩子到那种地步。她如何忍心看着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那么小小的孩子,在无爱的环境里成长。在她夫君活着的时候,她从未给予大儿子任何一点关注,夫君死后,她又撺掇二儿子篡位,她说,取而代之,死而无憾。我真心想说,何至于此,他也是你的儿子啊。
作为一个母亲,她不了解自己的大儿子。至少她低估了自己大儿子的能力。在颖城的那段时间不知道她是否想明白这前因后果。即至黄泉相见,书中写她又悲又喜。不知道她悲从何来,又喜从何来。30多年来的不喜欢如何能够那么快就扭转?怕也只是为了生存不得已为之吧。她和大儿子的关系从此改变,她再不敢像从前一样,居高临下,她不再敢“作色”。郑国是她大儿子的国,她也知道自己的地位。即便如此,因恐公孙滑被杀,断了叔段之后,她依然向庄公哀求。哀求二字读起来又甚觉凄凉。终归,她念念不忘的还是她的小儿子,在她的心里和大儿子怕是从来没有亲近过吧。
原来母子亲情并非天然,亦需要缘分。姜氏生卒不详。她留给后人的印象只是一个偏爱小儿子的母亲,一个不爱大儿子到不可思议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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