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林
青峰寨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那个让青峰寨所有的村民们谈之色变的疯子二奎死了,是让他哥大奎给打死的,这让青峰寨的人不禁感叹,不禁心痛,不禁和二奎的家里人一样伤心落泪。乡下人迷信,死人下葬都有说道,初七不行,叫七不出门,初八还不行,叫八不回家,死人入土也称为归属,初九更不行,这种不吉利的事还是不要长久(九)的好,就选在十一吧,不能再拖了,到十四就又没日子了,叫中七不下葬,十一那天,原本就不大的青峰寨倾村出动,乡亲们都来送二奎最后一程,从立村算起,象这样隆重的丧事在青峰寨还是头一次……
青峰寨,惹人愁,半晌不见大日头,农人门外欲穷目,但见两山夹一沟……
此诗也雅也俗,雅俗共存,不知出至那位高人之手,但在青峰寨上却不知传了有多少个年代、多少个岁月,父传子,子传孙,孙又传子……如此具有生命力的诗作,倒不是因为多么的出彩,实在是因为它太形象地体描述了青峰寨的地理风貌。
青峰寨,南北走向,东西两面都是山连着山,岭叠着岭,千沟万壑,沟谷纵横,九点多钟了还看不到日头,傍到晌午,日头才给寨子里的居民们打个照面,一晃过了中午,便又急匆匆地钻进西面的山后去了。小山村石厚土薄,土地金贵,四邻八村的沟沟道道,荒坡夹堰里都见缝插针,种上了核桃,花椒、柿子树……青峰寨照葫芦画瓢,也栽上了核桃、花椒、柿子树……但因为光照时间短,什么都比人家的欠那么一点火候。
一立秋,摘一沟,立秋是摘花椒的季节,在其他村庄,大姑娘,小媳妇……手提挂篮,全家老小都上阵,笑语欢歌,椒香四溢……人美花椒红,是金秋季节里一道绝美的风景!
十里飘香醉秋云
美人花椒相映红
纤纤玉指分叶翠
枝桠曲释挂篮沉
而青峰寨却是另一番景象:立秋都过半个月了,树上的花椒却还不见红颜色,心急的人家也到地里应应节气儿,摘下的花椒却都是“捕娘蛋子”。到了白露,打下的核桃都是白的少黑的多,连核桃仁都是黑的。白露打核桃,霜降摘柿子,一到霜降时节,青绿色的柿叶再也遮不住熟透的柿果,一颗颗又红又圆的柿果象一张张羞红的姑娘的脸。别的村庄摘了柿子,硬的削皮做柿饼,半软的掰成二到四个不等的小块儿做成柿块。但青峰寨的柿子由于光照时间短,到了霜降节气,树上的柿子还是青涩的,做成柿饼或掰成柿块儿,不管怎么摆弄,也捂不出白白的甘甜的柿霜来。久而久之,有人拿这件事调侃青峰寨,还因此传出一个歇后语:青峰寨的柿块——没有一块好东西!
青峰寨种不出好的果木树,子望不上椒桃柿果,但民以食为天,祖祖辈辈生活在青峰寨的村民们总不能饿死或象程咬金似的去凡私盐。天无绝人之路,鸡的不尿,各有便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青峰寨由于光照时间短,沟沟道道的土地却因此而很肥沃,而且水份极不易流失,墒情好,种谷种玉米那点阳光便足够了,而且都比邻村的土地耐旱,谷饱玉米黄,青峰寨以此为荣,足以抵消柿子花椒带来的尴尬了。
这天,张廉洁领着两个儿子大奎和二奎正在二道坡上的那块玉米地上翻茬子,想试着在收完玉米后看能不能再种一茬小麦。青峰寨的土地再墒湿,到底比不上诃郊边的水浇地,春天少雨,往年种麦子,只能有半个收成。今年开春时,似乎比往常雨水充足,真月里有雪,二月温度乍热尤寒,满天飞扬的雪片一挨地便化作雪水。那时候张廉洁就说:二月二,雪小流,圪墕小饼搭墙头(意思是收成好)……,等秋后割完玉米种小麦,说不准来年还能赚个搭头。
眼见中午,爷儿仨坐在地边,磕着鞋里的土块儿,又从堰头薅些芧草,把手里的家具擦得干净明亮,正准备回家,忽见路上一个中年的陌生人,肩上搭一钱衩,手里还提个鸟笼,一对花白的鸽子在鸟笼里焦躁不安地走,此人脸色苍白,走起路来有点跌跌撞撞,象一个喝多了烈酒的醉汉……
……
张康洁年轻时曾在镇上的药店里当过学徒,精通医理,成年后凭借在药店学到的本事在村里开了一个药铺,还娶了青峰寨最漂亮的姑娘做媳妇。他人品喜良,平日里给乡亲们看病不但收费低,碰上街里乡亲的谁家或修房盖屋,或娶儿嫁妇……不管红事白事,凡遇上磨盘压手的急事周转不开,他都会拿出家里的积蓄去周济。几年下来,不但没有赚到银子,还拉下一屁股的饥荒。
医者父母心,既然做了医生,就要有父母的仁爱,有谁见过,父母赚儿女钱的?这就是张康洁对医生这个行档的理解。
眼看这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到了跟前儿,张廉洁刚要上前招呼,那人却两腿一软,一个趔趄栽倒地上,不省人事,鸟笼也摔出老远,一对花白鹄子只吓得在笼子里扑腾腾乱飞。爷儿仨赶紧扔了手里的家具,顺手扶正鸟笼,把中年男子抬到平整干净的核桃树下,又掐人中,又窝胳膊窝腿,好一阵忙活,那人才渐渐缓过气来,康洁那种医者的仁爱劲儿又上来了,救人要紧!他让大奎把中年男子背在背上,自己和二奎拿上翻地上的家具,和陌生人的鸟笼,前呼后拥地把人背回到了家里。
村里人在背地里劝他不要无病揽风寒,把一个不明不白还有病的人弄家里,如果有个马高蹬低,三长两短,会凭空惹来是非,到时有人找上门来,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一个陌生人,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何必去担那份潮水?
张廉洁也不是不担心,但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是行医的本份。开弓没有回头箭,人己经背回来了,难不成再把人扔大街上?甭说自己是个医生。纵使是个普通人,那样做也显得太不厚道。
帮人帮到底,送佛到西天,如果上天成心冤我,我也认了。
张廉洁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亲自熬汤喂药,精心为病人调理。功夫不负有心人,足有半个多月,病人终于被他医好了。
等病人能下地走路的那一刻。张廉洁从地里回来,刚一进门,中年人二话没说,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谢谢大哥……一嘴的山东腔,满脸感激,张康洁赶紧把他扶起来,见病人己无大碍也有点激动,也不知说点什么合适,就反复说着一句话: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转眼过了一个多月,中年人的身体也早己痊愈,却只字不提回去的话题。平时也帮着爷仨干干农活,闲下的间时就一个人到外面转转,溜溜那对花白的鸽子。在这其间也说过一些自己的事,但说的很笼统,只说自己是山东人,父母都是干马戏团的,他自己姓江名天星,怎么到这儿的,来干什么却只字不提。张廉洁也知道,江湖上的事很复杂,水大深,其中的盘根错节,谁又能说的清呢!他不说,自然有他不说的道理,厚道的张家父子也不好追问。
一天晚饭后,江天星对廉洁说:我在这儿也有些日子了。你我虽萍水相逢,但我看的出来,你们一家都是厚道人,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一个走江湖的,走那吃那,吃惯了百家饭,四海为家,也闲散惯了,并不着急回家……
你的意思是……张廉洁虽是厚道人,为人善良,实诚,但家里凭空多了一个外人,一张嘴吃饭,而且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不明白着要吃大户么!脸上抹不开,心里头却有点别扭。
天星笑了:我知道大哥的意思,我也想过回家去,但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我现在身天分文,备不了厚礼,又没有其他的本事,倒是从小受爹娘言传身教,学了一身的软硬功夫,我想把我的这身功天传给大奎二奎,不敢说能成多大的气候,但技多不压身,活动活动筋骨,只当是强身健体!
这……张廉洁听他这样一说也有点心动了。大奎今年十八岁,二奎十六,因为离镇上的学校远,来回三十多里都是坑坑洼洼的山路,交通极不便利,再说在青峰寨这个贫瘠的山沟沟里,识几个字,也只能比别人多知道一些事理,除此之外,也没有太大的用场。到了上学的年龄,也就没有去。没有文化,并不代表没有思想,山里人对生话也有自己的见识:做为一个男人,以后成人家过日子要做家里的顶梁柱,总得有个一技之长,才能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没有上学,不能识文断字,也就罢了,学一身好武功也不枉做一回男人,说不来今后还能派上用场。
那好吧!张廉洁把大奎二奎推到江天星跟前:从今儿起,他们只弟俩就交给你调教了。
又转念一想:一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让大奎兄弟俩索性找来几个“小伍股”组成拳坊,正式办了酒宴,行了拜师礼。拜过师父,开坊第一天。江师傅宣布拳坊坊规:学武先学做人,讲道义,重武德:学会武功,不准倚强凌弱,不准欺男霸女……
礼毕,放了一挂长鞭,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连绵的群山中久久地回荡……
只说这青峰寨,座落在大山深处,山高皇帝远,好了坏了都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没有太多的讲究说道,却不想办了一个小拳坊竟无故惹了一场事端。
一天,拳坊的段小六到镇上给老父亲买草烟,被镇上武胜拳馆的人给打了个鼻青脸肿,末了,还把小六脚上的老布鞋也脱了一只。并让小六给师父捎个口信,叫江天星在过集时车买足了油条,带足了银子到武胜拳馆培礼谢罪,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开拳坊就得到武胜拳馆拜码头,否则,凡青峰拳坊的人,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一双。
盘龙镇上的武胜拳馆青峰寨上的人也听说过,馆主杜岳群从小在少林寺学过艺,功夫了得;软功比棉花都软,据说不论什么地方,只要是有缝隙,老鼠能过的去,他也能过的去。硬功硬如铁,一掌砍下,碎石断木,不费吹灰之力,而且练过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严师出高徒,手下徒弟四五十人,各有绝活儿。每年真月,武胜拳馆都要在街上表演功夫,人站在刀尖上,手上再端两盘石磨;肚上破石条,一锤下去,大右条齐展展断成两截,石条底下的人毫发无损……武胜拳馆在当地可谓威震四方,霸气十足。
来者不善,这明摆着是在下战书!
段小六起了个大早,草烟没买成,还被人家脱了一只鞋子,十几里山路可把他坑苦了,深一脚浅一腿地回到青峰寨,日头都快要钻山了。
江天星平日里就不多说话,出了这档子事,把两道浓眉一皱,一拳从眼前的柿子树上砸出一个大坑。
可又能怎样呢?
江湖上有句名言,强龙难压地头蛇,江天星初来乍到,势单力孤,徒弟们又刚刚起步,也帮不上什么忙。现在跟武胜拳馆叫板无亚于以卵击石。
眼看再有十天半月就是十月十五,是盘龙镇上的集日,自己武艺再好,岂不知好汉难敌四手,艺精赶不上人多,就算自己占个上风,拳脚无眼,万一失手伤了人,岂不是又要结下梁子,惹上了官司、恩怨?
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第二天早上,江天星从挂在苹果树上的鸟笼里,捉出一只鸽子,把一个写好的纸条用一截麻丝绑在腿上,然后往空中一纵,那只花鹄回望了主人一眼,飞出了青峰寨的楼房屋脊,渐渐消失在山的尽头……
(待续)
三天后的一个上午,张廉洁的妻子正准备做午饭,打门外走进一个年轻女人,红衣绿裤,面容娇好,满头的乌发打一发髻盘在脑后,干净利落……
大嫂,江天星是不是在这儿?
你是……张大嫂正在墙根拿柴禾,直起腰来,看看女人俊俏的脸蛋儿,一边在心里揣摸着对方的年龄、身份……
你是……天星的闺女吧!
女人一听,脸上顿时羞出一抹红霞:天星是……是我家里的!
啊……啊……张大嫂满脸尴尬,啊……是弟妹啊?你南屋里坐会儿,那是天星的房间,我去叫天星他们!
……
夫妻相逢,自然是欢天喜地,天星一进屋,见女人坐在冲门的椅子上,刚想跟媳妇打招呼,女人一起身,二话不说,扬手就冲天星的脸上打过去,天星连忙用手架住,满脸陪笑:别闹,红英,瞧这是在哪儿,让大哥大嫂笑话!
你还怕笑话?跟大哥说说,一个大男人,跟我伴两句嘴,就从山东跑河北来了,要不是我发现少两鸽子,差点就在江湖上发帖子,活要见人……死……死……呸呸呸……
好了,好了,我还不知道你那脾气,我不躲开,你又要动手……
夫妻俩一对一答,院里的张廉洁和张大嫂一下子全听明白了。
……
十月十五,是盘龙古镇的集会。盘龙镇位处山西、河北、河南三省交界,自古便有金三角之称,每逢集会,商贾云集,热闹非凡,三教九流也都不放过这个展示自己的机会。经商的一街两行,摆摊叫卖,有卖衣服的、有卖小商品的、有卖犁、耧、耮粑的,有卖锹、撅、镰斧的……还有杂耍,大戏……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江天星带领拳坊的徒弟们也向镇上而来,红英骑着一个黑色的驴子,走在最前边。
镇西头有个古老的石牌坊,是青峰寨到镇上的必经之路。武胜拳馆早有六七个弟子守在那里,青一色的黑衣黑裤,腰中一条二寸多宽的黑色带子,乍一看,个个凶神恶煞一般。
红英让天星和徒弟们在二三十步的地方站住,自己一个人骑着驴朝那七条汉子走过去。
你们可是在等江天星?红英笑吟吟地问。
是啊!领头的说,他怎么停在那里?是怕武艺不精,还是没钱买油条?
红英笑笑,下了驴:我家那口子手重,怕伤了诸位,让我先给大家比划比划。
来人听红英口气不象来谢罪的,而是来叫板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你一个娘儿们家来这儿逞啥能?叫你男人过来,有胆开拳坊,没胆亮亮手?
红英也收了笑脸;我那口子给你们亮手?怕掉了身价!
一看这阵仗,过路的也不走了,一会儿聚集了几十个人,围成一个大圈看热闹。
那大家给做个见证,万一被我打爬下了,别说我欺负一个女人,是她自己不识好歹!
那汉子说完,一晃身形,一拳打过来,却被红英躲过,那汉子回身又是一脚,红英纵身往后一跃,那一脚又走空了,两招连着落空,那汉子心知遇上对手了,不敢轻敌,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劈、砍、蹦、挂……手脚并举,红英也不还手,一股劲儿的闪、站、腾、挪……
那六个汉子见领头的在短时间内不能取胜,一拥而上。
红英见对方人多了,立刻加快了身形,象一条红色的闪电,在七个男人的拳脚中旋转、穿梭……有四五个照面,七条汉子忽然齐叫“暂停”,全都把手抓在腰上不敢动端。大伙一看,那七条大汉腰中的大黑带子不知在啥时候全部断掉了,再动手,恐怕就要掉裤子走光啦。
好身手!围观的人不禁齐声喝彩。
……
江湖有江湖的规则,而且有很多规则是老百姓不知道的,但有一条规则人人都知道,就是那个被许多人挂在嘴边,合适用在不同场合的那一名句:不打不成交,打倒好朋友!
江天星和徒弟们被杜馆主清到家里,好酒好肉,盛情款待,散席后,杜岳群和江天星又摆下香案,起誓盟约做了结拜第兄!
青峰寨拳坊的名号从此声名大震。
经常到拳坊练功的成为“挂长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拳坊开在一个麦场上,其实无论三九还是三伏,拳把式们都是把缀着蒜疙瘩扣的上衣往碾滚上一甩,马步一蹲,拳头一攥,身上的一条条青筋好像爬了很多蚯蚓。一晃就是三年,在这三年中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张康洁和张大嫂相继去世,江天星帮着弟兄俩料理完爹娘的后事,第二年又给大奎娶了媳妇,成了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江天星和大奎弟兄早就情同父子。
一天师父把大奎,二奎叫到跟前说:拳坊里数你们兄弟天赋高,悟性好,尤其二奎,是块学武的料,我就这点私囊,全抖落完了,要想成大器就另请高明吧!
怎么好好儿的说这话?兄弟俩瞧瞧师父再瞧瞧师娘红英,红英说:你师父出来时,家中留下好多事没有收拾停当,再加上他父母年事己高,也该在二老膝前尽尽孝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师父说:以后你们兄弟能有什么出息,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听说师父要走,徒弟们都有点不舍,必竟己有三年的时光,日久生情,徒弟们对师父的依恋在所难免,徒弟们一商量,让师父和师娘轮流在每个徒弟家中吃上一天的饭,夫妻俩看看徒弟们诚恳的脸,实在是盛情难却,只好照徒弟们的建议,又在每家住了一天,轮遍了,又过去了半个月,徒弟们这才前呼后拥的把师父师娘一直送出大山外,依依不舍站在路边,望着师父的背影俞行俞远……
过几天便是腊月了,凛冽的寒风吹着光秃秃的树枝在原地使劲地摇曳着,发出刺耳的呼啸!
青峰寨的村民们虽然生活清贫,但也有悠闲的时光,过完腊月,便是年关,老话说,吃真月,坐二月,瞧唱赶会到三月……三月初一是追风寺的庙会,追风寺和盘龙镇相距不足二里,追风寺里的香客和游人们每每敲响钟楼上的生铁大钟,钟声悠扬,在盘龙镇上听的分外清晰……
追风寺,历经几千年岁月沧桑,香火旺盛,来至天南地北的香客,使盘龙镇也变得熙熙攘攘。庙会为期半个月,三月十五又是盘龙镇上开年的第一个集会。商贾云集,又有会戏助兴,热闹非凡!
青峰寨有人去盘龙镇上赶集时从街上拿回一张小广告,说本镇陈家山铁矿的保卫科要扩招,有武术功底的能优先考虑。
有人把这个消息带回了青峰寨,二奎有点坐不住了,跟着师父练了三年的武艺,正愁派不上用场,如果能被人家看上,一来不辜负师父的一番苦心,二来九泉下的父母知道自己有了正经的营生,也就安心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哥嫂一说,哥嫂也很赞成。大奎说,去就去吧,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正经营生才对。嫂子说,对,对,听说是招保卫科,有武术功底的优先考虑,要是能被招进去,你也不白挂了这三年的长灯。
陈家山的铁矿是县里的企业,属于全民单位,各种机构比较健全正规,这回保卫料里扩招,专门腾出一个办公室作为面试的地方,为了表示对这次扩招的重视,矿长亲的自坐阵,把关,当二奎走进面试室时,己有十几个人被淘汰下来,一脸的失落无奈,有个愣头青还骂骂咧咧地,不就找几个看门的么,充啥大尾巴狼?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跟二奎擦肩而过时上下打量了二奎一眼,表现得很有先见之明地摇了摇头……
二奎迈步走进面试室,一幅眼境正对他发着寒光。
先填个表。眼境一边说,一边喝着玻璃杯里的茶叶水。
不会。二奎说。
不会你来面什么试?
不是说有武术功底的优先么?又没有说会写字的优先?
这是保卫科,但不是擂台赛!没文化不要!
二奎一下被这样雷厉风行的拒绝惹的火冒三丈,一下也想起了刚出去的那个人说过的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刚要走,又觉的不解气,顺手从眼境面前抢过玻璃杯,稍一用力,手中的玻璃杯早被攥了个粉碎……
眼境惊得下巴好鲜脱臼似的久久没有合上,等他回过神来,二奎己经走出了屋子。
唉——你回来,眼境追到门口,你被录用了……
青峰寨第一次出了个‘吃皇粮’的,乡亲们都为二奎高兴,说张老爷子人品好,积了阴德,才会让二奎摊上了这等好事,生性淳朴的山里人是很相信善恶因果的。大奎和媳妇也满面春风,等二奎一回来,过年似的在家门口燃起一挂长鞕。
老话说福无双至,但二奎却红运通天,好事一桩接着一桩。五一那天,矿上的职工全部放假,矿长让二奎到村里的供销社卖点瓜子花生,让工人们在矿上的大庭里聚聚,演个节目啥的,增添些节日气氛。陈家庄离矿上最近,人口虽说不多,但因为挨着矿点儿,矿上的人经常到村里买平常的日用品,几个年轻点的矿工隔三差五就到村里村里渴点酒,一回生,二回熟,时间一长,村里人跟矿上的人都成了熟人,有的面熟,只是叫不上名子。于是这陈家庄便比其他的邻村红火了不少。
从矿上到村里不远,走一段土路,再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到了村口。
小树林是村里响应退耕还林时种下的,开始只有杏树,后来又生出许多茂密的野草荆丛,和村后绵延的山脉之连在一起,郁郁葱葱,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只有中间一条羊肠小路是人们踩出来的便道。
二奎刚踏上便道,忽然听到树林深处有个姑娘在哭喊救命。
谁在那里?
二奎一边喊,一边拔着面前的荆藤,朝那个方向奔过去,身上有几处都荆藤挂出了血道道。
当接近姑娘叫喊地方,二奎发现一个身影慌慌张张朝树林深处跑去。二奎心里顿时起了疑惑。
这不是那个小天津吗?他怎么在这儿……
这个小天津也是矿上保卫科的,二十五六岁,在家乡也练过武术,二奎到矿上后,小天津经常跟二奎切磋,年轻人好学,嘴甜,常常冲二奎叫师父……
他来这干啥?
正在疑惑,那叫喊的姑娘也听着二奎的声音找过来。
姑娘叫春柳,是村上最漂亮的。在村里开了一个杂货店,矿上的年轻人看
她长的好看,经常到她的店里买东西……
春柳,你咋了?
春柳满面绯红,一边整着有点凌乱的衣衫,一边驾道,这个畜牲,平常看他稳稳气气象个老实人,没想到猪狗不如……
二奎听明白咋回事了,但也不好细问,只说,没事就好!
这以多亏了你,要不……
二奎把春柳送回村里,又从她的小店里买了东西。回到矿上,二奎把小天津好一顿臭骂。
小天津嘴里喊着师父,一边儿认错一边儿求二奎不要把事告诉矿上。
二奎也知道这不是个小事,矿上领导要是知道了,开除他是一定的,说不来还得送公安局。可他办这也不是个人事……
二奎越想越来气,一巴掌扇在小天津脸上。
滚!以后咱俩再无关系,跟你在一起我觉得丢人。
事后,二奎和小天津虽在一起上班,却形同路人。而春柳对二奎的态度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经常到矿上转转,看看,还顺便给二奎捎一些零食之类的东风西。
一天下午,春柳又来着二奎,正好小天津也在,当春柳刚出現在矿区大门外,小天津便慌慌张张地找个理由躲开了。
第二天,小天津便向领导打报告,申请调换班次,不再和二奎一个组。
领导不知道为啥,但二奎和小天津心里却凊楚的很,不过二奎也怕小天津的事被领导识破,彼此心照不宣。
矿上保卫科一共十二人,三班捣,小天津上早班,二奎上晚班。
四月的天气,气温己经很热了,那天是个初八,天上一弯月芽象一只笑咪咪的眼,二奎上班后,让其余三个人留在保卫室,自己到矿区巡查一下,一边走,一边拿出一条雪白的毛巾在手里摩挲。
这是春柳送他的,说天越来越热,身上会出很多汗,临走还丢下一句话,说以后衣服脏了就送给她诜洗,天热,别老远就一身的汗味。
日子一久,班上的那几个同事就拿春柳跟二奎开玩笑,因为平时跟二奎学几下拳脚功夫,所以都喊他师父,称春柳为师娘,二奎刚出保卫室时,那三家伙还开笑说,你一又一个人去巡查,保准是师娘又送你东西了。
二奎又不傻,也知道春柳对他有意思,春柳又是这十里八村都共认的大美女,二奎心里自然美滋滋的,心里早就盘算着等矿上放假时,跟哥嫂商量一下,找个好日子上春柳家提亲……
二奎一边走一边想着春柳的音容笑貌,看看天上的那一轮弯月,心里就象灌了蜜似的……
前面是一个厕所,在月光下便有了一片暗影,忽然,一个黑影敏捷地走到二奎身后,用砖块朝二奎的头狠狠地砸下去……
要说二奎的身手在平时三五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回心里只顾想春柳了,冷不防挨了黑砖,还没有明白咋回事就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上。
那个黑影用力踢了他一脚,从地上狠狠地吐口唾沫,见四下无人,丢下手中的砖块,一溜烟消失在矿上的宿舍棚区中。
二奎被同事发现后,拔打了120……
平时二奎脾气好,讲义气,在矿上人缘很好,跟二奎一起上班的小赵见师父挨了黑砖,当时就失声痛哭……
二奎在医院里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后,嘴里喊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畜牲,畜牲……我要替天行道……
也不管身上还在打着点滴,起身就要下床,好几个人都按不住,幸好春柳来看他,二奎才安静了下来,一把拉着春柳的手,医生给打了一支安静剂才慢慢的又睡了。
十点左右,几个公安来了解情况,春柳怀疑是小天津干的,又苦于没有证据,所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春柳看着二奎有憔悴的脸,心里如刀割一般,前几天还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却躺在这里,听医生说,象这这种脑袋被猛烈撞击后,造成的脑损伤,以后变成什么样还说不来呢!
春柳想,到底是谁这样狠心,下这样的毒手,日后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二奎出院后,跟以前跟换了一个人似的,除了春柳和哥嫂,见了谁都要上前一把拽过来:
你这个畜牲……畜牲,我要替天行道!
弄得整个青峰寨的人,远远地看到他就躲开了,唯恐避之不及。
大奎跟媳妇一商量,家里一大摊的事,总不能一只看着他吧。又怕二奎出去伤了人,无奈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从集上买了一条铁链,把二奎拴到院中的苹果树上。
一次春柳来看二奎,看到二奎这个样子,心疼得只掉眼泪。
二奎一见到春柳,也不疯不闹了,温顺得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春柳就把铁:链给他解下来丢在一边,把二奎拉到街上走走,想让他过正常人的生活,难怕一小会儿!
青峰寨的人都夸春柳不但长得俊,心地也善良,就二奎这个状况,换上别的姑娘,早就有多远躲多远。
可有一天,春柳又来看二奎,大奎跟他媳妇也正好在家,春柳把铁链给他解开,拿个板凳放在向阳的地方,让二奎坐下晒会儿太阳。
到屋里跟大奎二口子说,我以后就不能多来了,我爹娘天天追着我嫁人,我也答应了,今儿特意跟你们说一声……
大奎说,这是好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爹娘也是为你好。
大奎媳妇问,妹子可有心上人了?
春柳说,还说啥心上人不心上人,爹娘心急,我就遂了他们的心愿,省得天天在耳朵边聒噪。
院里忽然传来板凳倒地的声音,三人一齐往外看,只看到二奎闪身消失在大门口,跑到街上去了。三人立刻跟到街上。
街上顺着墙根儿有几个老汉坐着板凳晒太阳,还几个妇女在太阳底下纳鞋底,唠家常……
段小六的媳妇怀了七八月的身子,今天去镇上的医院做孕检 ,正好走到小券口……直见二奎直冲小六媳妇走过去,你这个畜牲,我要替天行道……
小六媳妇一见二奎奔自己过来,一手扶着腰,一手捂在肚上,竟一时不知所措,一脸的惊恐。
春柳赶忙跑过去拽二奎,二奎却把春柳一下推倒了,一双眼睛变得血红:你这个畜牲……
……他瞪着血红的眼,又朝跌坐在地上惊恐万分的春柳走去,人们把心都提到嗓子眼,谁也不敢预想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却毫无办法,几个平常人要想制服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子,无异于以卵击石。
大奎也慌了,平常犯病,只要见到春柳就会立刻变得安静了,今儿这是咋了?他四下里看看,见渠勾边上有一堆柴禾,大奎从柴禾里抽一个胳膊粗细的木棍,朝二奎的头上砸了下去,一声闷响,二奎象一截木头一般摔倒在地上……大奎扔掉手中的木棍,把夫去知觉的弟弟抱在杯里,拼命的摇晃……二奎,二奎……看着因失去了血色而显得苍白的弟弟的脸,不禁心疼得眼泪纵横。
在哥哥拼命的摇晃和哭泣中,二奎慢慢地睁开了眼,他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吃力抬抬手,试图给哥哥擦一下脸上的泪,但他失败了,脸上露上一丝惨淡的笑:別哭,哥,这样挺好,我不要做废人……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慢慢地闭上了,一滴眼泪滚落在苍白的脸上。
失手打死了弟弟,大奎找到村里管治安的老吕,说要自首,他愿意对弟弟的命,可跟在身后的街里乡亲说什么也不让老吕给公安局打电话,说这是咱们自已的事,咱们关起门来自己解决。
不管说什么,人死了,总是要埋葬的,街里乡亲们都过来帮忙,打墓,做饭全不让大奎操心。说一定要让二奎走得风风光光。
出殡那一天,村里人都扔掉手中的活儿,全部参加二奎的葬礼,整个街道,人头攒动,花圈,(丧)帐子,足足摆了一里地长。
二奎走后的三个多月,春柳也要出嫁了,却出人意料地要嫁给小天津!
在出嫁前一天,正好是二奎一百天的祭日,春柳在二奎坟前烧了一些香码纸钱:
二奎哥,我来看看你,我明天就要嫁人啦,是小天津,是我自己要嫁他的,我就不信,用我一生的幸福,连句真话都换不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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