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分手吧

我们分手吧。

1.

陆小川找了齐夏一个下午，这天天气不大好，燥热得慌，黑黝黝的柏油路面上隐约被高空里明晃晃的太阳照得散出一丝丝热气。

齐夏的手机打不通，一直是关机状态。陆小川去了她最喜欢去的咖啡店，店里人不多，他囫囵扫了一眼就知道齐夏不在，齐夏最喜欢坐在靠最里边橱窗的位置，一个人静静地窝着，明亮的眼睛看着外边，他最喜欢就这样看着她，像是看见了整个世界。

可是今天，他的世界突然消失了，悄无声息。

他跑了很多地方，最后找到她和别人同租的房子去，和她同租的室友说她已经好几天没回去了。

陆小川失魂落魄地下了楼，他坐在楼下花坛边，又拿出手机摆弄了几下，手机里机械平板的女声一遍遍在耳边响起，让他不由得心里一阵烦躁。

他狠狠地摁下挂断键，将手机撂在一边，手不由自主地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和一支打火机。这是他这两年养成的习惯，有了解决不了的烦心事就抽几支烟，吞云吐雾间好似就能磨灭一些烦恼。

他以前从来不抽烟，从点燃了第一支烟后就无可救药地迷上了这种味道。他的烟瘾慢慢就大了，每回他抽烟齐夏都会掩鼻皱眉地看着他，开始的时候他会朝她安抚地笑笑就将烟放回口袋，后来工作上的事情不顺利，他实在心烦得没法，见她皱眉便独自踱步到阳台去抽。

齐夏也不是没有劝过他戒烟，只是劝多了他依然我行我素，后来她也就不劝了，说的话也从“别抽了”变成“少抽点。

淡淡的烟雾不断从他口中飘散出来，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雾由淡转浓，逐渐遮挡了他英俊却瘦削的面容，经过的路人都忍不住皱眉看他 ，像在看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也不管，只是自顾自地低头坐着，一根接一根地抽。

“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熟悉的甜美嗓音飘入耳内，陆小川夹着烟头的手顿了一下才缓缓抬头看去。

齐夏站在路边微弯着腰和车窗里的人说话，她穿着身嫩黄色的连衣裙，长长的黑发柔顺地披散在纤细的肩头，衬得她嘴角的笑容越发得柔软好看。陆小川突然皱起了眉头，齐夏已经很久没这么对他笑过了。

他扫了眼那车，是玛莎拉蒂。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陆小川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看着齐夏红唇弯弯，明亮的双眼像是被什么点缀着，好看极了。

他嘴里叼着的烟头上火星明明灭灭，像极了他起伏不断的心绪。

直到齐夏带着笑容送走了玛莎拉蒂，陆小川将烟头丢在地上，轻轻用脚踩灭了那挣扎不断的烟头这才向着齐夏走去。

见到挡在自己身前高大的身影，齐夏愣了下，她伸手捋了捋垂在白净脸庞的发丝，收敛了笑容淡淡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小川攥紧了拳头，问道：“怎么？我不能来找我的女朋友吗？”

齐夏笑了笑，声音却不带丝毫的温度，这样的天儿里让他觉得微微的冷，“陆小川，我们已经分手了。”

陆小川抬头望了望天，天上的太阳闪亮出奇，像一团热烈燃烧的火焰，“那是你说的，我不想分手，小夏，我们……”陆小川余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凝结在了齐夏唇角那一撇轻蔑的笑。

“我们什么？我们好了这么多年，陆小川，你给了我什么？”齐夏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尖刀，瞬间插在他的心脏上。

陆小川低头看着静静站着的齐夏，说不出话来。他觉得有些难受，一会儿感觉身体被日头晒得很烫，一会儿觉得心里冰凉一片，冰火两重天，他真得觉得很难受。半晌，他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声音里带着一种难言的苦涩，混着尖厉的讽刺，“玛莎拉蒂可以给你什么?名牌包？名牌衣服？名牌首饰？齐夏，你别让我看不起你！”

齐夏猛地抬起头盯着他，她的表情很奇怪，嘴角带着笑，眼睛却像是难过得要流泪一样。

她说，“陆小川，认识这么多年，我现在才知道，你真的是个混蛋。”

2.

陆小川躺在自己的床上，旁边的桌子上零落地倒着几瓶藿香正气水，还有一些吃完还没来得及扔的便当盒。

他张着眼睛看着头顶参差的天花板，脑子里却浮现了第一次见到齐夏的场景。

她扎着小清新的马尾辫，露出一张素面朝天的清秀小脸，学校路旁白桦树宽大的叶子在苍亮的日光下微微晃动，投射的粼粼波光荡漾在地面上，满是年少无忧的欢快。

他和齐夏的故事发生在大学校园里，长得还算好看的学生会主席兼校篮球队队长的他，对小他一届的学妹齐夏一见钟情，齐夏对他也是有好感，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

四年爱情，说不上长，但也不算短，比起那些八年十年的恋爱，他们顶多算个爱情短跑；但比起那些三五个月的快餐恋爱，他们也能沾沾自喜地说他们可是四年的爱情短跑啊。

他们的小日子过得黏黏糊糊红红火火的，一切都很好呐。

那问题是出在哪里呢？大概是陆小川毕业了大半年还没找到一份工作，倒也不是没有公司收他，只是他看得上的公司看不上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看得上他的公司他又不愿将就。就这样一天拖一天，拖了大半年，硬是将自己从一个有志青年拖成了失业青年。

齐夏看不惯他这个样子，劝他先找一家小公司待着，以后有机会再跳槽就是了，陆小川心里千百个不愿意，想着自己可是潜龙在渊，哪能就这么将就了？可是他转手摸摸了自己就快空了的口袋，还是不得已听从了齐夏的话，找了家小公司先待着。

只是他在小公司的日子过得着实苦逼，每天的工作就是趴在电脑前不停地敲打键盘修改程序，累得像条狗却只是赚了一点微薄的薪水。

陆小川在窒闷的小办公室里无数次想起了自己大学时呼风唤雨招呼手下人做事的情景，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壮志满怀，哪里会想到后来的日子会过成这个样子呢？

比他小一届的齐夏在大四就到了一家挺有名的杂志社实习，实习了三个月就被转正了，她每个月的薪水是他的好几倍。

争吵好像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工作上的不顺心和经济的压力像是一座小山，沉沉地压在他的肩头，眼瞧着齐夏的事业却是做得风生水起的，他心里也开始不自在起来。

他一个大男人，每个月的工资还不如自己的女朋友，这算怎么回事儿？

他开始不停地发牢骚，抱怨公司的同事人不好，抱怨这个社会不公平，抱怨他经历的一切，齐夏也从一开始的劝慰他变成了渐渐沉默，最后干脆自己抱着手机坐到沙发的一角去，让他一个人自己说个够。

她的工作越来越忙常常要加班，他们一起租的房子离她的公司有点远，为了方便，她干脆自己在外边租了个房子，离她公司只有一条街的距离，离他们合租的小屋却是隔了半个城市。

陆小川一开始不同意，但齐夏说得话在理，他一句也反驳不了却又不肯松口让她搬出去，拗到最后她还是不顾他的反对搬了出去。

后来看着变得有些空荡荡的屋子，陆小川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也许是害怕齐夏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想着还是掏出了手机给齐夏打了电话。

后来的日子好像越来越顺遂，陆小川设计的一款游戏软件被一个大公司相中了，他欣喜若狂，好几个月都扑在工作上，一心要把这个游戏弄好。

毕竟若是这个游戏火了，他的人生也就开始跟着火了。

可是他还没等到游戏火了，就先收到了齐夏发给他的短信，我们分手吧，好简单利落的五个字，却让他愣了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和齐夏在一起这些年，无论吵架吵得多厉害，齐夏都没说过要分手。

感觉到额角隐隐的抽痛，陆小川顺手拿起桌旁一瓶剪开口子的藿香正气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苦涩的液体顺着他冰冷的喉咙流进胃里，却带起了一阵火热的灼烧感，一直从舌尖烧到了胃里。

他见多了拜金势力的姑娘，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姑娘也会变成这样。

3.

齐夏从浴室出来，身上穿着睡裙，头发湿漉漉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掉落在她肩头。

同租的室友看她脸色有些青白，不由得关心地问了一句，齐夏拿毛巾擦了擦水湿的头发，笑着答道：“没事。”

她坐在房间的窗台上，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想着陆小川。陆小川是她的初恋，她在大学里第一眼见到他就喜欢上了他，阳光爽朗的男孩，好像总容易让人怦然心动。

大学四年里的日子真得过得再滋润不过，没有生活的压力没有现实的嘲讽，一切都那么美好。

齐夏想就算再过很多年，她也会记得陆小川站在主席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在篮球场上帅气投篮的姿势，带着一点点傲慢不羁一点点孩子气。

陆小川有很多缺点，他骄傲他幼稚，他后来还学会了抽烟，但她就是那么喜欢他。毕竟，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完美的人呐？她只要她的陆小川就好了。

可是这个想法就像个梦幻的泡沫，看着让人心醉，但轻轻一戳却让人不由得心碎。

陆小川毕业后大半年了才找到工作，但工资却很微薄，每个月交完房租水电也就不剩多少了。

她自己在一家还算知名的杂志社工作，工资待遇不错，但她过得也不必陆小川轻松。她是职场新人，职场小菜鸟，在公司里免不了会被前辈“指点”，常常加班到深夜。

她和陆小川同居的房子离她的公司很远，陆小川担心她，每天晚上都来接她，一开始她觉得很甜蜜，工作上受到的那些闷气、对他不好好工作的闷气在见到他不辞辛劳地来接她的瞬间都消失不见了。

她知道陆小川每天工作也很累，但他还是来接她了，她觉得很开心。

可是这样的甜蜜也是短暂的，陆小川的工作也不顺心，他时常抱怨这个抱怨那个，他总说自己很累。

齐夏后来只是抱着手机沉默地坐在沙发的角落，她在想陆小川是不是变了？他还是从前那个开朗积极的大男孩吗？想他对自己是不是也觉得累了……

4.

今天送她回来的也是他们大学的学长王煜，王煜比她和陆小川都长了几届，是陆小川上一届的学生会会长，现在在一家公司当经理。

  她是几个月前在一家校对杂志的工厂里见到下来视察工作的王煜，聊了几句才知道王煜原来是她的学长，她不由得感叹，这个世界真小，随便转转都是熟人。

她和王煜本来算不上熟悉，他对她有意思，约了她好几次，但她都拒绝了。只是后来陆小川的工作越来越忙，他们甚至连一起出来吃顿晚饭的时间都没有，她一个人在餐厅吃晚餐，遇见了王煜。

她对王煜说不上多喜欢，但是王煜带她去很多她以前只能看看的餐厅吃饭，买名贵的包包和香水送给她，她一开始都是拒绝的，后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收了，有一就有二，她再也没拒绝过他的礼物。

王煜经常来接她下班，公司里后来都在传她有个挺有钱的男朋友，她也没有反驳什么，不愿反驳吧，不想反驳吧，误会的话说几次也就成真了，无论是在别人的耳朵里还是她自己的心里。

后来她和王煜牵手拥抱，再后来他们第一次接吻，这些都是以前她和陆小川做的事情，想到陆小川，她的心里蓦地一阵刺痛。犹豫了几天，她终于给陆小川发了短信，我们分手吧。

手机传来滴滴的信息提示声，齐夏拿起手机解锁看了看，是陆小川发来的信息。

好。

齐夏忽地落下泪来，一滴滴溅湿了手机的屏幕。

5.

齐夏和王煜在一起了。王煜每天开着玛莎拉蒂接送齐夏，半年后王煜向她求婚，她愣了会儿还是笑着点头了，任那冰冷的钻戒套进她纤细的手指。

真好看呐，这钻戒。

齐夏摩挲着钻戒，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新闻里正在播放近日风靡网络的一款游戏，一群记者挤着采访游戏的开发者。她看着他英姿勃发的模样，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眼泪苦涩，缓缓滑过她的嘴唇。

这些年来，她只为他一个人哭过。

6.

陆小川西装革履，梳着好看的发型，被一群记者拿着话筒簇拥在中间答着一个又一个问题，脑海里却忍不住想，齐夏现在在做什么？看电视吗？

记者越来越多，推搡间一个短发清丽的小记者被人推着挤到他身前，坚硬的话筒撞到了他的下巴，他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痛呼。

小记者张着清澈的瞳眸看着他，说了好几声的对不起，她的模样清秀，眼睛水灵得仿佛会说话。

他不由得笑了，小记者愣了愣，也跟着他笑了。

过了几年，他结婚了，他的妻子叫赵暖，是个记者。

这个城市挺大的，结婚前的几年里，他想看看齐夏现在过得怎么样，但他一直都没有再碰见过齐夏，他想他们或许真的没什么缘分。

只是有时他还是会想起她，她的样子逐渐模糊在他的脑海里，只有那头黑亮柔顺的长发，仿佛还会柔柔拂过他的鼻尖，在他心里带来一阵细碎的波动。

怀里的妻子突然呢喃了一声，他笑了笑，伸手抱住了她，进入了甜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