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是爸70岁生日。在我们那里,逢“十”一般是要办场酒席,宴请四方来客。
这些年在外的人多了,大家在来年的酒席都调到春节来办。爸的70岁生日也是调到了今年春节的,大年初四。
酒席在离家不远的酒店办的,来了七八十个亲戚朋友。由于我也不常回去,很多人转眼已是几岁或十几岁时见过了。
再见,大家已是父母或爷爷奶奶。晃若隔世。
那天,91岁的外婆也来了。她是当天最年长获奖者。
外婆是一个较年轻的表弟从小姨家背下楼,然后开车送到酒店的。
外婆就是记忆不大好了。刚刚还在问:“三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几天了。”
过一会儿再看到我,“三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几天了。”
边上小姨说,她记忆不好,一个问题反复问。
人毕竟老了,腿也因年轻时就有的风湿,越发不能承受身体之重。平地还稍能挪几步,上下楼梯,有些力不从心。
于是大部分时间,只能睡床上或靠床上。
过年去看她,也是她在床上靠着,我坐床沿。我大声与她说话,我们反复一个问题来回。
腿不能走,还是好办的,想去楼下晒晒太阳,叫个年青的小辈,就可以背她下楼,在广场上与其他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那些久远的过去。
外婆一生苦难。
才几岁时,她爸爸去逝了。为了活下来,她妈妈带着最小两个孩子改嫁。就是她和她弟弟。
原本热闹的一家七口,死的死,散的散,各自悲苦求生。
她继父是个小小的生意人,好像自己做地瓜粉卖。她继父还是个好人。善待她们娘仨。
外婆没有上过学。但从小跟着继父赶场卖地瓜粉,精于计算,精于人情事故。
后来嫁给了外公。外公是个斯文读书人,体力活不行,视力又不好。
于是全家九口人的重担,几乎都靠外婆支撑。
从地里农活儿到家里孩子及家务。还有人情客往的周旋。
外公60岁就早早离开外婆,离开全家而去。彻底把整个家完整交给外婆包揽。
记忆里的外公,说话小声小气,常拿本发黄的软皮竖排版的书,站在睡房那扇有些偏高有些小的正方型窗前,光线暗暗地看书。脸几乎都要贴到纸上,手拿着书慢慢上下移动。一群孩子在他身边跑来跑去,对他无半点影响。
还有一个片断,是最后那一年,他与家人分开吃饭了。说他的病有传染性。
在厨房里,我们坐低矮四方小木桌吃饭,他一个人另分了饭菜,坐在靠进门口的长条石板上,平常放杂物的台子。一个人静静地吃,然后静静地放碗筷离开。
我记忆里没有与外公说过什么话,更没有他抱我,逗我玩的画面。甚至也没听他与其余人说话的场面,或到底他是什么声音我都不知道。
我就记得他这么多。他就静静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自己来过一趟的世界。
那时一个乡下的家里,如果男人弱,而家里又是女儿多,那基本就是被方圆几里欺负的命。
而外婆该硬时硬,该忍时忍。疲累不堪艰难地把一家子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
精打细算,吃苦耐劳,勤俭节约,这样的词语用在外婆身上,不足以描绘她一生。
在我看来,外婆一生最值得大写特写的,有两大优点。
一是她对待儿女婚姻之事。
儿女择偶这件事,她眼光高远而坚定。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时代,她不看人家家产,只看本人身体健康与否,性情怎么样。虽然那时,家里穷得叮当响。
她说的性情,还不是一味的好脾气。家里五个女儿,帮女儿择婿的次数多。她说一个男人还是要有脾气,“不能一棒子打下去,哼都不哼一声”。其实外婆说得更通俗易懂,我还是稍微书面话了。
后来她择的五个女婿,个个通情达理,要脾气有脾气,对她五个女儿都还不错。
第二大优点是,她从不搬弄事非。
在那时集体劳动,听说还集体吃过村上的食堂。天天一大群一大群妇女在一起,天天都有人在八卦谁家的鸡被谁偷了,谁和谁又玩暧昧了,谁今天又偷懒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眼望去,一大片地上都是女人,天天有多少戏上演,容易想像。
因此,吵架打架这样的事,成了那时的人的家常便饭。
听妈说,外婆从不参与这些戏码。我想,性格有部分,还有部分应是家里弱,明智的外婆作了保全家人的明智选择。
不但对外人,她对如今枝桠发散下来的几十号大家庭,大大小小所有后辈,从来不说谁好谁不好。对外对内都说,家里人每个都很好。其实人多了,难免有是是非非的,哪里会谁都好呀。
外婆这些优点:吃苦耐劳,精打细算,勤俭节约,对儿女婚事的明智,不说人好歹…
几乎都传承给了她的儿女,甚至传承到了我们这一代。
正月初四,爸70岁生日酒那天。我特意给外婆敬了一小杯酒,坐她边上,不由美词不断。说她有福气,儿孙满堂,视力尚好,头发大部分青丝犹在,睡眠好过如今多少年青人,饭量还行。还与一大桌她的小辈们说,等着参加她的100岁大酒。
她那天穿了件红色小镶金的中式富贵装,喜喜庆庆的,精神好好。
爸生日的前一天,就是外婆的生日。
周六外婆生日,一大家子聚一起给她庆生。饭毕,大家开会讨论外婆养老问题。
那天爸回乡下老家,给堂弟的孩子庆满月酒去了。
这个孩子是堂弟第二个,老大是个女儿,这次生了个儿子,全家人高兴啊。于是大摆宴席,听爸说,很是热闹。
于是只有妈去了外婆的生日聚会,妈还带着几岁的侄儿。一个小儿,哪里能在一处呆久呢。吃过饭妈就带侄儿回家了。所以“会”她没有参加。
因此他们只知道一点点儿的会议内容,我更是更少了。不知有没有会议记录,以签呈方式签名。玩笑了。
听说好像为外婆在谁家的问题,大家有些不愉快。
我听说时,问妈,“外婆有没有听到,大家都在斤斤计较,为她的去留。”
妈说她当时不在,也不知道。
对于这样的事,作为晚晚辈,我没有任何发言权。但我有感想。
苦其一生,七个儿女,她一值努力地活着。老了老了,多少有些不那么受欢迎的感觉。总有些凄凉,不知道有没有考虑她的感受。
我给妈说,“如果外婆来我们家,你与爸要照顾两个90岁的老人,还有一个3岁多小孩,是吃力。”
可也说,是责任啊,还需照顾好。
爸妈都70岁的人了,妈还整天头晕,哎,我们又不在身边,真是难为俩老。
奶奶在我们那七楼无电梯的楼上,呆了两个多月了,肯定也是极想下楼去看看,晒晒太阳,但爸妈都背不动她,她只能每天在阳台看公路上的车来车往。
堂弟小儿满月酒,她很想回去看看,顺便看看爷爷的坟墓。爷爷过逝时,奶奶重病不能起床,爷爷最后一面她都没见着,坟墓就更没去过了。
但年轻人忙得忙,在外地的在外地,老的又背不动,这个心愿也没能满足她。
周六周日两天内,爸的生日,外婆的生日,堂弟儿子的满月酒,都热热闹闹。
外婆去留的会议,奶奶想回趟老家的愿望。
迎新轻旧,好不和谐的画面,戏剧式放一起,在各个家庭上演。将没完没了戏不散...
养老一直是我们没有好好面对的问题,一直忽略这个群体。只听到婴儿哭笑声,听不到老人心里那抹无底的悲凉。
我们终将老去,终将悲凉,终将以被嫌弃的姿态离开这个世界,怎一个“悲”字了得。
愿我们尽力不给老人无助悲凉的老年时光,愿我们老了的时候,老人不再以“悲”字与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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