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币屋

硬币屋

说出来他们不会相信，我自己盖了一个硬币小屋，像一个扣下来的燕子窝，在一座山的脚背上。山是不那么秀丽的山，石头是多的，花草树木很少，有灵气的小动物也很少，山的不远处有一条小水，恩，我叫它小水，它太小了，叫溪的话太尴尬，很久以前，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小水是下过雨后积聚成的，日子久了，它却一直没有干涸，所幸水是清净的水。便有了这么一个地方，不够好，没有人会来打扰，但是又不那么坏，恰好让我安居。
我开始相信冥冥之中的东西，警示，指引，离散等等很多，这些皆非人力所能及。似有个声音，来自混沌之外，又启于脑海之中，说这是我的因缘地，今生的纠缠将于此地一一了结。我就停了下来，不是为了要解决什么，更多的不知道下一步要走到哪里去。这之前，我以为自己是一个决绝的人，常做和一般人不一样的事。不管是学业家庭还是爱情，曾经的我坦坦荡荡的做下一个又一个决定，不动摇不后悔，落地有铿锵。我的骨子有一种执拗在，二十多年丝毫未变，甚至这种执拗反应在其他性格里也不会有丁点衰减。这好像是一种疾病，膏肓里的顽疾。我不是一个能选择的人，太多事情不可两全，犹犹豫豫，纠结纠结，只好扔硬币。这个世上有顶厉害的人，几枚硬币融合八卦六壬，堪尽爱恨吉凶。我的硬币没那么多变化，就弹出去握在手里的那一个，代表着接下来我要怎么做。日子久了，就有了这么一个硬币屋，人生的大风大雨，这屋子竟多少能躲避一些。我没想过，有一天硬币多了，就不会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全部的生活好像就是这样了。花草，树木，小虫子，没有再多。几千个文字缝缝补补刚好蔽体，一只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寥寥果腹。我终于确定，灵魂里也许我不是一个怯懦的人，却必然没有足够的勇气。有的话，我不敢说，有的话，我不想说，有的话，我不能说出口。我必须承认，也许我不算世故圆滑，却遮遮掩掩并不磊落。有些事，父母不能知道，有些事，朋友不能知道，有些事，爱人不能知道。好像，在这个世上，最让人心动的，只有推窗可见的云，只有开门即来的风。只管放肆的去看，去想，去张开怀抱跃到半空，生命是多么的轻松啊。偶有飞鸟掠过，于晚霞中镀了一层琉璃金，长长的尾羽扑闪着，甩去林间沾上的露水，像百世修行的智者，洗尽凡尘，这一刻荣登净土。我艳羡它，是多么的福泽深厚。于是追赶，“你是佛陀么，可否让我成为你八宝之下第一个普度者，来了却这一次见面的缘分？”“你我的缘分不止如此，等待吧，在木槿花开的时候。”“等一等，你我还有怎么样的缘分？是父母子女，兄弟姐妹，还是不离不弃的挚友，亦或生死相随的爱人……”金光霎时间铺天盖地，我脑袋一晕便瘫倒在硬币屋旁。
醒来正是小水边，一个人用袖子浸了水帮我擦脸，有点凉，我看着这个人的眼镜，清明如涓涓细流，有佛光泅渡。“你是什么人？”“我是行者。”行者么？带我走吧，我要去找木槿花开。行者笑了笑，说：“我会帮你的，带你去找大慈悲，大无畏。这是你我的使命，是我对你立下的宏愿！”虚空中惊雷响过，震的我心台惶惶。“不，我只是找一株木槿。”“一切最后都会有结果的。”
行者拆了我的硬币小屋，一个不落的包在行者的素净衣服里，走路的时候哗啦哗啦的响。在空旷的山路上，响声格外的大，新的响声和旧的回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星辰坠地，众生侧目。每路过一朵花，行者把一枚硬币轻轻倚在花茎上，每跨过一座山，就把一枚硬币用力掷向谷涧沟壑。舍下一枚硬币，就郑重说一句，一路走好。行者说，这些硬币出去以后，看到其他钱，会告诉它们，它们的原主人，恩，泽，他很温柔，他的钱包最舒服了，你们没去过吧，一定要去看看啊。我是不信钱没了能自己跑回来，然而一路上看到的东西是真的越来越多。树木会特别高大，飞鸟一群一群的飞过头顶，晚霞每天都很亮，像一团团翻滚的金光。对，水也多了，不能叫小水了，真的是小溪了，和硬币一样，哗啦哗啦的响。后来是小河，是湖泊，是大川，有急流，有暗涌，有明灭的漩涡。最终，是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大海也不是终点，那朵木槿，始终没有遇见。
树干在海水里荡荡悠悠的前进，实际上也可能是在打转，但行者说是在前进，对于他的话，我盲目的信任。虽然，我也会问，为什么不造一只船，最不济是只筏子也好，这样两人一前一后骑着树干漂洋过海，真的是很奇怪。行者解释说，大海天气难测，风浪能淹没船阀，但是这根独木却能一直漂浮着，只要抱紧它，肯定能过去的。我无所谓，反正死的话也是一起。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我不知道这一路走了多久了，起初跟着行者，还很疏离，极好的皮相和气度，我都没有。但现在，大家都一样了，侧坐在树干上要相互靠着一点才能坐稳。硬币永远扔不完，有一次，一只鲨鱼追了过来，我以为终于要结束的时候，行者扔了一枚硬币到鲨鱼嘴里，鲨鱼就游走了。这辈子，奇怪的事情很多，我不问为什么。
夜黑了，海面上静悄悄的，星光一闪一闪的，偶尔有风吹过来，咸咸的味道。“你知道吗？我是个顶自卑的人。我不敢企及更高的目标，不敢触碰更美好的生活，因为内心从未真正的相信自己会成功，会过得很好，也不相信自己值得所谓的幸福。我执拗的信仰着我不够好的信念，觉得好的东西我都配不上。我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但是我真的是很蠢。但是这一刻我愿意被点燃，我应该这样，像一捆劈柴，让火燃烧。”黑暗中，行者怔了怔，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塞过一朵干瘪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