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章真是小气,不过借了他一百块,总是催着要。连“妹子出事了”这种理由都编得出来!他前脚出了门,后脚大家就抱怨起来。
如果有钱,谁愿意借钱呢?大壮嘴里含着半颗卤蛋,瓮声瓮气地说道。
明明知道我们没有钱,还总是逼着还。小鬼头说着,狠狠吸了一口烟屁股,差点烧到手。
钱是我出面借的,因为我和阿章是同乡。但是花却是大家一起花掉的——买了啤酒、花生和香烟什么的,还有每人一个鸡腿儿——再穷也得吃喝啊!
刚才大家凑了半天,也只凑到了九十七块。阿章站在门口,我总感觉他在发抖。他说,你们还欠我三块,一百块还了九十七,还差三块!念叨了好几遍。
大家都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没有人搭理他的话茬儿。他站了一下,最后犹豫着走了。三块钱,真是小气啊!
晚上就听到了他出事的消息。是大壮带来的消息。他和小鬼头被工头派去收尸了,是真正的收尸,收的正是阿章的尸体。
据说他那心智不全的妹子偷拿了人家胖老板柜台里的银戒指。
到底是不是偷,谁也说不清楚。那妹子平时手脚挺干净的。后来有人说看到了,妹子给了一百块,胖老板拿着钱进了后屋,出来又管妹子要钱。
阿章赶去交钱,却被告知要三倍罚款——银戒指是33.3元,三倍就是99.9元,而他只有97块。三言两语不合,两个人打了起来。
我们听到这里都嗤笑起来,阿章那小眼镜也能打架!果然三两下他就被打倒在地上,眼镜也摔碎了。
这时他那妹子也去扑打那首饰店老板——你别说,那个妹妹虽然是个白痴,长得却真是不错。那脸盘、那身段,要不是怕生出小白痴,我真想讨她做老婆——那老板估计也是临时起意,不过在她胸前抓了几把,却被阿章扎了个透心凉,十几个血窟窿。他一定顶后悔放那么长一把刀当装饰。这下好,没镇住店子,倒招来了黑白无常。
阿章估计是杀红了眼,竟然把他妹子也顺道抹了脖子。最后,给自己也来了个干净痛快的。
真是条汉子!我想起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不过多读了几年书,就被工头要去记账了,再不用像我们一样苦生活。一个村的,凭什么就你出息?从那时起,我就总找他借钱。
他说,我妈活着的时候,你总帮她挑水,还帮她找过猪,我记得,这恩,我会报。
猴年马月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不过,既然他要报恩,那我就多找他借钱,让他好好报,谁让他每月比我多赚300块呢。
更何况,他妹子也领着一份工资。
他那瞎眼的妈死了以后,他的妹子也跟着我们住在工棚的宿舍里。虽然脑子不大灵光,干活儿却很好使。从他妹子来了,我们总能穿上干净衣服鞋袜,睡上干净被褥。一进门壶里总是满满的热水,饭菜都打好了摆得整整齐齐。我们是真心把她也当了妹子了。出了这样的事,再回到冷锅冷灶的宿舍,谁都不免叹息起来。
不过工头来了,带来了这个月的工资,大家又都活泛起来。工头给了我两千块钱,还有阿章兄妹的骨灰,让我带回老家去。唉,工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啊!
我把那两个小罐子放在了自己的铺上。其他几个人顿时都躲到了一边。是啊,谁愿意沾染这晦气呢?不过他们是不知道,阿章家里再没人了。他爹死得早,他妈慢慢哭瞎了眼睛,他考了几年大学都没考上,妹子又是个白痴。本家亲戚都几十年没来往了。我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回一趟村里,就把骨灰撒到他们家的破院子里吧。
我们都睡下了,突然一阵吵闹。一个肥女人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愣头青的小子。她说自己是首饰店的老板娘,看上去却像跟那胖老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点名找着我,说我是阿章的表哥,要我赔钱、偿命。
我不是他表哥,我是他同乡。我跟她好声好气地解释。她却杀猪一样叫得更响了。大家听不过去,发一声喊,都从铺位上起来,涌到门口。愣头青们害怕了,那肥女人气焰也顿时短了。
工头披着衣服,匆匆赶过来,把那肥女人连哄带劝弄走了。
总算睡了个囫囵觉,大家都睡得又沉又实。
第二天还迷糊着,小鬼头又吵闹起来。他手里拿着一把票子,非说有人偷了他的钱。
整整齐齐的八百块,现在只有七百九十七了!到底是谁拿去买烟了?他满屋乱翻着,大家为了证明清白,都坐着不动让他翻。
一买两盒,花我的钱不心疼是吧?翻了一圈没发现,小鬼头说着,快哭了。
大壮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瞧你那出息,你叫声哥,我给你三块!
哥!哥!亲哥!小鬼头还挂着泪,就笑了。大家一阵哄笑。
大壮骂骂咧咧地翻着裤兜。
我操!突然他骂了起来,到底谁他妈手脚不干净?老子也只剩七百九十七了!
他一说,大家都翻起裤兜来。
居然每个人的八百块,都变成了七百九十七!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打了一个寒噤。
你们还欠我三块!——这是阿章最后的一句话。
大壮请了个婆子,在工棚里烧了些纸钱,把两罐骨灰也寄存到了她那里,就再没出过奇怪的事。
胖女人又来闹了一次,听我们说了闹鬼的事,吓得丢下一百块钱,屁滚尿流地跑了。
接下来赶进度,整整一个月,我也没来得及回村里。
又发了工资。
又是第二天起床,小鬼头惨叫。
又他妈的每人少了三块!
大家骂着那婆子不灵,有人说,明明只欠了三块,还了都十几个三块了!这死人的钱真是还不清!
结果说完,他就闪了舌头,肿了半边脸,看上去好像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大家都说我得赶快回一趟村里了。我就找工头请了假,没想到工头竟然说要开车送我回去。天上掉馅饼了,我赶紧给他买了一盒八块的白沙。要知道车票可比这盒烟贵多了。
工头和婆子嘀嘀咕咕了半天,我在一边抱着两个沉甸甸的骨灰罐子,等得都尿急了。
到了村里,我顾不得看爹妈,先和工头去了山后面阿章家的破院子。
远远地有个人影在屋前的地里忙着。我使劲一看,感觉裤裆里一热。好像是阿章他妹子!
走近了一看,真是那个傻妹子!见了我,咧嘴一笑,地上却是有影子的。
我抱着两个罐子,感觉要往后倒,工头一把扶住了我。
这时门吱嘎一声开了,阿章走了出来,见我也是咧嘴一笑。
我算是个胆大的,这会儿也是强撑着才没晕过去。
工头和阿章握着手。阿章把我们往屋里让。
喝着热茶,我才反应过来,这他妈是狸猫换太子啊,值,看了场大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