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条通往黑暗的马路

我在那条通往黑暗的马路中间，见到花，见到叶，见到雨，见到晴，见到哭泣的母女，见到钢筋混凝土和卡车，见到你们见不到的人。

空气中还惨淡地流通那些杂气沉烟，他背着一整个又闷又压抑的过往沉重的往太阳的方向走。脚掌的血印子染红了来时路，我站在一块石头上，双脚老老粘住石头，像个立在大地石上万万年的异类。我问走来的另一个异类，“黑暗里的路难走吗？”他对着我翻白眼，语气又凶又急“要不是你，我能走进黑暗吗，都是你的错，你就该去死。”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对着我骂，说了那些难听的话，然后跺了七八下还是九十下脚，又朝黑暗里去。

我追他，他走，我跑，我们之间似乎有一道透明的河，把我俩隔成遥远的两岸。他在此岸慢慢地摸索，而我，在彼岸用力追奔。

隔着“河”，我大声喊道“你有名字吗？”黑暗太深，我看不清他的脸。我想看见他，他的嘴巴在动。他在说些什么，我听不见了。

我站在马路中间的大坑里，一辆载着三十个人的巨型吉普车迎着我坑的方向，过了来。车里戴眼镜的司机避开了坑。就差一点，他们就倒进坑里，与我被迫挤一起。只有车里的一个六岁小女孩发现我的存在。

她在妈妈怀里，看了眼周围人，再冲着爬出来的我，招手。

说话。我先和她打招呼，车离得越来越远，我怕她听不见，追了几十米，像问那个异类一样，大着嗓门说“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细语和声地，飞驰的吉普车呼啸声盖过了她的声音。我不可能一个字都听不见，我想我用心听了，可她的声音在空气中蒸发消散，一点也不留给我。

四周可怕的寂静的的万物，都浑浊在空气中。它或者它们来去自如，只有我被阻挡去路。有鬼魂的影子飘到我脚边，鬼魂吃了一口香灰，一半咽下去，一半吐出来，它逐渐离我也不近。我不想看见鬼魂，他却笑着看我，还说“往前走，身后的都不重要。”

我身体正常移动，只有手和脚僵在原地不动。头已经走到阴森树下。别误会，我不是被分尸的。

黑暗的路口有个地影。大地的影子附在大地之上。它跟我说，“你看见那朵黑花了吗？我在找她。”我站在原地，摇摇头“没有，她除了全身黑，还有其他的线索吗？我可以帮你找。”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介臻子。

“她叫介臻子，是我的邻居。我们说好就待在这条路上哪也不去，可她不见了，已经很多天了。”

“她走时没跟你说什么吗？”

“我记得，她很想找个人类，一个给她浇过水滴的女人。该不会是去找那个女人了吧。”

就在我俩说话的时候，之前那个异类骑着脚踏车，穿着墨绿色牛仔衣，下身只着一条黑色细群。

他望着大地，好像把大地当成敌人，大地被他看得不自在，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只剩下我俩了。

“你这下能说自己的名字吗？”我问他。

“我来，只是让你看看我的脸。”他把自己的脸放得离我的头只有半米的距离。他还是很生气，我的身体立在那里，再次听见他开口“我从这里掉下去的时候，你看得开心吗？”

“不开心。你来找我算账？”

“我要带你走，离开这条路。”

我笑他天真无邪，从来没有谁能把我从这条路上带走。包括他。

“你看看周围，我能走吗？”周围都是我身体的各个部位，散在这条路的一段一段距离上。

我问他见过介臻子吗？

他点点头。把介臻子死亡的事情告诉我。那条污黑河流席卷起来介臻子的根系，把她的身体打散，顺着河下游冲到遥远的地方。

“我来找你，就在来的路上见到了介臻子。她被一个女人拿在手里，介臻子露出了我没见过的那种神态，是一种甘愿赴死的脸，像极了那个女人的脸。她被女人使了大劲扔进河去。那女人说，介臻子一死，她就高兴了。”

他对我说的这些，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我走不出去，也就没办法辨别真假。

我喜欢介臻子。第一次见到她，她还不叫介臻子。

“你和我一样怕光吗？小黑花。”我问它。

“这里好黑，比睡着的大地还要黑上几十倍。我害怕黑暗，害怕剩下我一个。你又是谁？”

“我是我自己。”你叫我，暗夜。

“对不起暗夜，我没有名字，”“我给你起一个。”

“你喜欢介臻子这三个字吗？”

“喜欢。”

“介臻子，你好。我叫暗夜。”

介臻子的花蕊很暖，多肢柔软的舞动，我对她一见倾心。

“暗夜，我叫介臻子，我记得了。”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我爱的介臻子，不在了。

这条路变得更加黑暗，一点光的缝隙都进不来。

大地说“别哭了，这条路太湿了，你要淹了它吗，那样你也会没命的。”

我不知道，听不懂大地的话。

我和路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