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预警

一

    乌云布满了整个天空，令人闷的要死，要下雨了。

      老徐慌慌张张地推开段队长的办公室大门。

      段队喝了口茶，看到老徐急迫的表情，并没有跟着他一起慌，而是简单的打了个招呼说，坐吧，今天下班早，要来暴风雨了，橙色预警来了。

      红色预警来了跟我也没有关系。老徐说，我现在最先考虑的是我女儿的问题，我女儿被我仇人拐走了。

      段队瞟了老徐一眼说，你的事儿，队里会有人处理的，老徐，这么多年，你在警队里，一直兢兢业业，上面得知你得了绝症，也很替你惋惜，所以决定你先退居二线，回家好好养病。你的事呢，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会不管，你的事也是我们警队的事。

      不行！老徐斩钉截铁地说，段队您知道我的情况，三年前我妻子撒手人寰之后，就给我留下这么一个五岁的女儿，我们父女俩一直相依为命，我女儿智力还有问题，现在又被老聂拐走了！医生说我已经活不到三个月，我有生之年，就是要亲手抓住老聂！

      段队连眼皮也没有抬，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已经听到了老徐刚才的唠叨，等了两三秒钟，确定老徐已经不再说了之后，说，你是警察，你要扛住一切的事情！

      老徐很不高兴，她是我女儿啊，段队！她才五岁！智力不好！随时有危险！你也知道，老聂曾经扬言要报复我！

      段队悠闲的喝了口茶说，我毕竟没听过，老聂说过这话，法律是讲证据的，你先出去吧。

      老徐使劲点了一下头说，我不管，反正我是要死的人，我在警队里听了一辈子上面的意思，我现在要自己做一回主。

      段队说，那好，不过你要对你的行为负责！

      老徐头也不回的说，可以！

二

      二十年前，老徐还是小徐，是工厂的保卫队的队长。

      老聂还是小聂，是工厂里生产科的工人。

      小徐的工作，一是管厂里的治安，二就是每次下班的时候，排查出厂的工人，查看是否从厂里拿公物。

      可是，等排查到小聂的时候，小徐的手下小王从包里居然搜到了一把铁扳子，小徐认定这把扳子就是厂子的公共财物。

      小聂则据理力争，说这个扳子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由于在厂子里使用的扳子不知道放哪了，所以才带到厂子里来的。   

      小徐问，既然是你家里的，你有记号吗？小聂说，当然有了，我家扳子把儿后端有个三角磕痕。

      小徐忙叫自己手下小王把扳子拿过来看看，等小王拿来时，扳子的把儿上赫然印着“工甲号－8”，这正是小聂车间里专用的扳子。

      小徐说，你还有什么说的。小聂说，我从来不把厂子里的工具往外带。小王在一旁说，这个就是从你兜子里搜出来的。

      小徐说你走吧，别解释了。

      那个时候，正赶上厂子里评先进，那年代先进对员工很有用，因为先进可以提干，本来小聂已经是候选人了，但是这件事一出来，小聂就没有评上先进。

      另一方面的小徐，因为认真工作，及时发现小聂从厂里拿公物，给厂里起了个带头作用，被评为先进，不久后就被调到警队里了。

      然而小聂私拿厂里工具一事，很快传遍了满厂。就这样，他一直也没有评上先进，一直就在生产车间里干活，后来，一次工伤，只好被迫要退。

      受伤后的小聂，此时已经变成了老聂，已经不能再干重活了，只能早退，拿微薄的退休金，再加上他的老父亲平时摆摊修鞋，一起来维持拮据的生活。

三

   

    段队说这属于橙色预警。

    老徐在瓢泼大雨里，艰难的朝老聂的家中走去，他一身警服已经被雨淋透了。他手里拿着警帽，头发也给淋湿了。

      他来到老聂的家门前，使劲拍打着房门。打了很久，也不见得有人给他开门。

      他转过身去，看见身后站着老聂的父亲，老聂头儿。

      老聂头儿虽然穿着雨衣，也被这场大雨淋的很难睁开眼睛。

      大爷。老徐打了一下招呼。

      老聂头儿看着他，你啥事？

      我找你儿子来了。

      我儿子？又犯什么罪了？

      他把我女儿拐走了。

      你女儿，应该是自愿跟我儿子走的吧。

        放屁！我女儿是智障儿童。

        怎么？你不就想抓我儿子吗？老聂头儿并没生气，而是不慌不忙的说，你说你啊，都坑了我们家一辈子了，还想坑，听说你都快死的人了，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啊。

      老徐掏出枪，对准了他的额头。

      老头儿被雨浇的艰难的眨着眼睛，看着枪。原来是枪。想打死我吗？反正我这么大岁数活够了。

      我也活够了，老徐说，我得绝症了，活不了多久。

      老头儿“嘿嘿”的笑了，那你就打死我呗。

      老徐把枪收了起来，说，杀了你我就得进去，然后就没人抓你儿子了。你想用你的命换你儿子逍遥法外，我不会上你当的，你个老狐狸！

      老头儿平静的说，你是个畜生。

      你儿子才是畜生，你儿子拐走了我女儿，我女儿智力有问题，你说你儿子多畜生！你还有脸骂我！你个老畜生，生个小畜生！我会在有生之年把你儿子送进监狱，像关畜生似的把他关进笼子里。

    老头儿很冷静的说，你这辈子过得累吗？

      累，反正也快到头了！

      老徐把警帽里的雨水倒了一下，大雨噼里啪啦的下，他把警帽端端正正的戴在头上，说，我不后悔！

      你早晚会后悔！

      不会的，我的任务就是抓坏人。抓坏人是在做好事，我早晚把你们这些坏人全部抓起来！

四

      雨点落在了地上，使地上的积水像沸腾了一样，直冒气泡。

      老聂在电影院里面。盘问那个看门老大爷。老大爷苦苦哀求说，徐警官，我求你了，我所提供的就这些，再多我也提供不出来了。

      你看着老聂那天领着我女儿往那个方向去了吗？他用手指指了指左前方。

      老头儿苦笑着，是不是你女儿我真不知道，但确实是个女孩。

      那就是我女儿！老徐歇斯底里的吼着。

      老头儿叹了口气。橙色预警了，雨下的太大，徐警官，你这么着急也没办法，回头再把你给淋感冒了，不耽误你的事吗？

      别跟我提什么橙色红色预警的，爱什么是什么，我女儿都丢了！

      老徐说着，转身出了镇影院。

      段队长正站在雨中，一手打着雨伞，一手拎着一把没打开的雨伞。

      他看到老徐出来后，就把手里的雨伞递给了老徐。

      老徐看着他，并没有接过来。

      你冷静点，老徐。

      我女儿丢了，段队。

      你要想调查案件，你也得有警察身份才行，段队长语重心长的说，你已经退了，你不是警察了。就算你是，但你也是退了，起码这案子现在不归你管。

      那归谁管？

      你中午饭没吃吧？段队问他，他说，我没心情吃，孩子都丢了，我哪有什么心情吃？

      跟我吃饭去，段队并没有去管他的心情，而是像平常一样给他下命令道，走，顺便我了解一下那天的案情。

    尽管老徐不太情愿，但是段队毕竟是领导。没办法，他跟着段队走进了一家镇上的面馆。外面大雨倾盆，里面的餐桌上摆着两碗热腾腾的面。老徐的那一碗没动，而段队则低下头，吐鲁吐鲁的吃着面。

      很快，段队就吃完了他面前的那碗面，然后他拿着纸巾擦了下油嘴说，你女儿……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小星星吧？

      嗯。

      段队指了指脑袋说，你女儿这里有问题？

      嗯。

      你怎么突然那天领着小星星去看电影了呢？

      我女儿平时没什么爱好，就是爱看电影，每当看到电影里出现美景的时候，她都表现的手舞足蹈的。

      你没发现老聂就坐在观众席上吗？

      我哪能发现，观众都坐满了，而且漆黑一片……

      那你中途为什么出去了？

      老同学把我找出去了。

      找你干什么？

      求我给他孩子安排工作。

      你答应了？

      怎么可能呢？段队，您也知道，这是有纪律性的，再说，警队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然后呢？你们就去喝酒去了？

      是啊，同学很久不见了，就小聚了一下。

      你就把孩子扔在电影院了？

      是的，我经常这样，我有事就出去，小星星就在影院里等我。

      段队吃完了，转身向面馆外走去，边走边说，你啊，马虎大意了。

      不马虎大意，也不能现在这么难受。老徐叹了口气说。

五

    内蒙古大草原，天是蓝的，草是绿的，风景如画，跟电影里演出来的一模一样。

      小星星很高兴，那天，电影放到一片蒙古草原的时候，老聂转过头来，问身后的小星星道，聂叔叔带你去这里玩，好吗？

      小星星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现在，小星星手里拿着老聂买给她的棉花糖，站在内蒙古大草原上。

      老聂走到她身边，蹲了下去，问小星星玩得开心吗？

      嗯。

      你不怕我吗？老聂的脸严肃下来。

      不怕。聂叔叔不是坏人！

      小星星，如果聂叔叔是坏人的话，你可就完了。记住，下次不要随便跟别人走了。

      没事，小星星呆呆的望着天空说，我爸爸是警察，我爸爸说，坏人是要被判刑的。

      你爸爸不是好人，小星星提到了她的爸爸。老聂的恨意油然而生。他想，如果，我杀了她女儿，他会不会因此伤心欲绝。但是，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刚才小星星也说了，如果我真杀了人，我也得付出生命代价。

      我爸爸是好人！他是警察！他专抓坏人！小星星的喊声，把他从胡思乱想中拉回了现实。

      小星星，如果有一天，你爸爸死了，聂叔叔照顾你，行吗？

      我爸爸不会死！小星星只知道喊。

      我是说如果。

      小星星点了点头。

    六

    老徐虚弱的躺在病床上。

    段队过来看他来了。

    老徐并没有给段队什么好脸色。医生说了，我活不了多久了，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女儿找到。

      段队说，你可是做了一辈子警察的人。

      老徐说，段队你跟我强调这个有用吗现在，我女儿被人绑架了，这是违法啊！你总跟我强调这个干什么，警察就必须要坦然面对自己女儿被人绑架，警察就不是人吗？

      段队说，这可能真的是绑架，但也是为大局着想。

      老徐说，什么大局？我不明白。

      段队说，你有没有想过，老徐，如果有一天，你走了，谁来管小星星？

    老徐没说什么，他望着窗外的大雨。

      我觉得老聂是合适人选。

      什么？他一辈子未婚，单身老男人……

      段队说，你不能这样歧视人。老聂是镇上公认的好人。而且老聂很喜欢小星星，他就喜欢小孩……

      我怎么可能会把我女儿给我仇人来抚养？老徐打断了段队的话。

      你以为老聂不知道当初你是怎么被评先进的吗？

      老徐瞬间石化。

      当年的你的那个手下小王，变成了老王。他一直和老聂处得像哥们一样，他一直很内疚，他早就把当初你让他给老聂调包的事告诉老聂了。

      沉默了一会儿，段队下结论的说，老聂就因为你叫小王把工厂扳子塞进他包里，他一辈子没提干！他现在是，以德报怨！

      可是他，毕竟没经我同意，就把小星星给带走了。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故意让他带走的吧！你做警察的，把女儿放在自己仇人的身后，然后出去喝酒就不回来了，这种低级错误，怎么可能犯？你知道老聂不是坏人，不可能伤害小星星，你就想找个罪名，在有生之年把他弄进监狱。别再陷害他了。

      老徐苦笑了一下，你早就看明白我这个人了？

      不错，所以那天我让老聂去电影院，把小星星带走。

      是你让的？

      是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段队。

      我只想证实一下，我看得准不准。

      就为了这个吗？

      这个难道是小问题吗？

      段队，老徐已经局促不安了，也许他们说得很对，这不是橙色预警，这是红色预警。

      段队站起身来，转身朝病房外走去，老徐啊，怎么可能是红色预警呢？红色预警的话，我们这就变成洪水了。

七

      老徐弥留之际，只有两个人来看他，不久后，他就离开了人世。

      第一个来的是老聂。

      老徐说，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当初说过，迟早有一天要报复我。

      老聂说是的，我有一天喝多的时候说的，你说我一点都没怨过你，你信吗？

      老徐说，你会对我的女儿好吗？

      老聂说，我会拿她当自己的女儿的。

      老徐说，我们怎么像拍电影似的，两个英雄斗了一辈子，最后相逢一笑泯恩仇。

      老聂说，你想多了，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斗，还有，你根本就不算英雄，你不是一个好的执法者，也不是个合格的好父亲。

    第二个来看他的，是段队。

      老徐非常恨他，因为他给小星星选了老聂作为小星星的监护人。

      这是领导班子的意思。老段的脸上很轻松。

      老徐说我现在就担心，别是马上红色预警了吧。

      段队看着窗外，说，也许真让你说中了，也许真是红色预警。

      最好别伤着我的小星星。老徐虚弱的说。

      段队叹了口气说，老天爷的事，我可不敢保证。

八

    老徐去世后的一个星期后，段队对老聂说，马上又要来橙色预警了。

      这个夏天雨真多。老聂抱怨道。

      可不，这雨像下了一百年了似的。段队说完就走了。

      小星星就坐在老聂的身边说，很久没看电影了。

      老聂说，过两天就去看。

      小星星说，有个人给我讲了个悬疑电影，说是聂叔叔你主演的。

      老聂说，我又不是演员。

      小星星并没理他，而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其实你早就知道我爸爸陷害你，你最好的报复方法，就是抚养我，这样，我爸爸的存折就全是你的了，这样我爸爸一辈子就等于给你赚钱一样了。

      老聂仿佛一下子觉得，小星星也许并不痴呆。他赶紧说，小孩子，别胡说！

      不是我说的，小星星忙说。

      那是谁说的？

      就刚才跟你说话的段叔叔给我讲的故事。

      老聂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他说橙色预警要来了，我看这次应该是红色预警，我在想，趁着红色预警没来之前，我要带你离开这座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