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路,总是环着山,山不转路转,河转。农村的风景其实很简单,一条大路直通村里,条条小道通往各家各户,围着山转的是河道是小溪。然后便是田,纵横交错着,在大路的两旁,在小道的某个转角,高山上葱郁着各种树木,堤坡上有栅栏隔着的菜园地,路边有摇着尾巴惬意吃草的牛,和嬉笑打闹的小朋友,田间散落着耕种的农人。进入村庄,柴门闻犬吠,鸡鸭把歌唱。老人独坐堂前,眯着眼睛看着过路的人们,眼神好的,跟路人打着招呼,伢啊,挑柴呢?囡啊,洗衣呢?耳背的与过路的人打着岔,惹得人们一阵阵好笑,更老的则一脸的面无表情,懒懒的像墙角那只猫,淡淡的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偶尔努努没几颗牙的嘴,或将手上的拐,将地面笃笃的敲。这就是我小时候家乡的模样。
农村,是生我养我的摇篮,县城,是我们小时候梦里的希冀。第一次进城,眼是不够用的,心,是不够想的。后来有幸在县城上中学,才不把县城想得那么神秘和遥远。但每到周六,便归心似箭的要回到农村,回到乡下,那夕阳下房后袅袅的炊烟,在这一个星期里,每天的傍晚,都会从心里升起,那个挎篮卖菜的女人,让我想起了母亲,于是,思念冗长,一直到晚自习后,钻进被窝,眼皮打了架才结束,梦里家乡与我相拥。
但渐渐的,县城外的世界,从书上,直接跳进我的心里,这小小的县城,便成了一个分水岭,一个我想跨过去的鸿沟。又像父亲肩头的扁担,一头挑着农村的家,一头担着心里的向往。
那年,高考结束。那狼狈的成绩让我与村里的几个小姐妹更坚定了要出去闯一番的决心和动力。村里那个最早出去的大姐拗不过我们几个的纠缠,终于在一个新年后带领着我们踏上了南下的列车。火车载着有点胆怯,又有点狂躁的我们一路向南。火车长长的车厢,却是怎么也载不动我们沉沉的乡愁以及父母谆谆的教诲和挂念的。渐行渐远的家,从眼里一直烙进了脑海,从此便在那扎了根。夜幕悄悄降临,我们仍在车上颠簸,遥遥的南方,变成了我们梦里的沉重和未知。我们各自沉重着它的未知。故乡,如奶奶浑浊的眼,在我们的眼眸里,顿时模糊。
彼时,家里昏黄的灯下,母亲端上桌的菜,被父亲夹起,咀嚼了两下,便吞入腹中,随着一声长叹,父亲放下筷子,默默盖上酒瓶,今晚的酒,走了味。端起母亲递来的一碗饭,胡乱的扒入口中。“这伢也不知到了没?”像是在问谁又像是自言自语,母亲默不作声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的,她知道,只消自己一开口,哽咽着的喉是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的,此时,她能选择的只有沉默,像在静静的夜里,栖息在房梁上的燕儿,静悄悄。忽鼻头一酸,泪水和着碗里的饭被她一同咽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火车像拨开山峦,冲进一片广阔的天际。城市,遥远的,琳琅满目,又错落有致的矗立着,各种楼房,好多,好大,好气派。形容词匮乏的不知怎样来表达此刻眼中的景物。那与天接壤处都是房子啊,我们一扫心中的迷霾,将整颗心一起跌进这无垠的大都市里。困顿与饥饿暂时被眼里的风景填满,虽然我们都默不作声,但眼睛里,却清楚的告诉伙伴,这个似乎熟悉却又很陌生的地方,将是我们梦的开始。谁都能很清楚地体会彼此心中的这份迷茫和怅然。明天,那将到的明天里,我们是否还是昨天的那个我们呢?
在老乡的引领下,出了火车站,我们上了一路的公交,换乘,再转,晕头转向的,纯粹是鱼贯的跟着的。肩上的行囊,终于在好沉好沉的当儿,我们将它放在厂房宿舍里的军行床上。明天,我们将成为这家厂里一批新的学徒。食堂里,飘着香的饭菜虽不及妈妈的手艺但却将我们的胃撑了个饱胀。我们清澈的眼,不久就被这满是灰扑扑的厂房,脏兮兮的地板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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