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以水喻道,其言曰:“尚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水是善的,它的善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利万物,二是不争。利万物表现在,水是生命之源,任何生命离不开水。水虽有滋润万物的功能,但不排斥任何生命,只要你想要,它就不会拒绝;不争表现在,它有如此伟大的作用,却不居功,不以此自以为高,人类以处于卑下之位为耻辱,但水反而往下流,“处众人之所恶”,甘处人类所讨厌的低洼之地。
老子认为,水有这两样特性,所以“几于道”,与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还不是完全一致,差别在哪呢?大概道无形而水有形。
水是善的,那么,道也是善的,这个结论应该不会错。但老子又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刍狗是草扎的狗马之类,祭祀时供奉之用。祭祀之时,大家珍惜它,但祭祀之后,大家都厌弃它了,随人践踏。同样之物,为什么待遇如此不同?套用一句话,“时也,命也”。
天地对万物并不仁爱,而是让万物自行荣枯;圣人效仿天道,对百姓也不仁爱,让他们自生自灭。如此看来,天地并非善,而圣人亦不行善。这里的天地,应是道的代称,道是不善的。但为什么老子又以水喻道,水是善的,难道道不是善的吗?
老子还说:“天道无亲,常于善人。”天既然不亲近任何人,为什么又常常关照善人呢?真是矛盾。
要理解这些矛盾之处,可能要从老子的整个思想脉络去寻找答案。
读一本书,首先要搞清楚它的说话对象,《道德经》这本书,是老子对统治者所言。《道德经》通篇,涉及到人称,出现最多的词是圣人、君王,绝少出现中低层干部,更别说普通人了。很明显,老子说话的对象是君王,老子希望他们成为悟道的统治者。“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就是对君王的建言。
“居善地”,居,指身处之位,而非指房屋建在什么地方。君侯应该身处卑下之位,而不是高高在上。用今天时髦的话来说,领导是为人民服务的,当然要处卑下之位,难道要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吗?
“心善渊”,心,指肚量,心量要像深渊一样涵容万方,不可只顾一家一姓之私。
“与善仁”,与,指与人交往,君王待人,应出于良善之心。西方大哲康德有言,“把人当做目的,而不是把人当做手段。”把人当手段的话,人不过是实现个人目的的工具,就不可能真心实意的对待他,把人当人,才不会耍威风,耍计谋,玩手段。
“言善信”,言并非指简单的说话,而是指命令、政令,君王发布的政令,要讲诚信,老百姓才能相信你。政府施政,最怕的就是朝令夕改,令人无所适从。
“正善治”,正者政也,施政要善于治理。怎样治理才能说是“善”呢?无为也。水流过任何地方,不会强迫牛呀马呀来喝水,不会强迫草呀木呀聚集在水流之处,一切随你自己。也就是说,善政的关键是让民众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得到发挥,而不是取代百姓的自由意志,以简单的行政命令指挥一切。
“事善能”,君王之事,当指行政,行政要因势利导,就像水一样,遇方则方,遇圆则圆,在山间则激流飞瀑,在平原则宁静平缓,不可因一己之意,强为造作。
“动善时”,老子也说过这样一句话,“孰能浊以止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水浊则使之减缓流速,使之渐渐澄清;水流凝滞则使之发动,使之渐渐生发活力。老子是在建议君王,无为不是什么都不作,也不是随百姓任意而为,而是要善于掌握事物发展的杻机,因时而动,不动声色间完成关键性的工作。
老子以水喻道,也以水喻治。水之善,亦是为政之善。
水之善,来自于水之德。水之德,也就是前文说的“利万物”和“不争”。
水之利万物,不会有所选择,所以无分别,无分别,所以“不仁”。普通人的想法,怎么证明你对我好呢?你对我好超过别人,才是对我好。如果你对所有人一样好,对我而言就不存在好了嘛,这个好与不好通过比较得来。圣人对百姓不加分别,这才是“不仁”的本意。所以,道之善,不是一般的小善,而是无尊卑贵贱的大善。
水不争,水为什么不争呢?本来无所求。老子要求君王不要凭借权位谋取个人利益,无私无欲,自然不争,自然就不会有忧愁。
由此看来,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几于道”。水有最高的善,道也有最高的善。道之善的表现不是匹夫匹妇的小恩小惠,而是一往平等,无有贵贱高低的无善之善。
世界上本没有所谓的善,而是世间有了不平等的罪恶,有了等级的差别,有了贵贱尊卑,与之相对的才成为了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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