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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七三年十一月十五日,“树林召街头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在隆重的欢送大会之后,一批朝气蓬勃的知识青年身背挂包,胸戴红花,意气风发地穿过夹道欢送的人群,奔向无限广阔的天地。”
这是听同伴们的描述后自己补写的日记。这么隆重的场面,可惜我未能参与。原因是奶奶去城里父亲家伺侯月子,老家就我和爷爷,既要牧牛还要收秋,忙得不可开交。
一日中午,爷爷用一个铜锅子焖了半锅小米粥,爷爷孙子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不料引爆了爷爷的愤怒,端起锅子摔到了地下,那顿饭也没吃成。然后,恶狠狠地让我去达旗寻奶奶回家。
一个多月未见奶奶,思念之情充斥心间。得到爷爷的许可,我迅即起身,来到达拉特旗父亲家后却不见奶奶,父亲说已经回家了。原来奶奶孙子同一天从相反方向启程,令我大失所望!
在父亲家住了两天,我着急想回,父亲却不让走,他说,先在达旗找点活儿干,等到十一月十五日让我“上山下乡”。
什么“上山下乡”?我连个概念都没有!心想,我在农村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活儿没干过?!但父母之命,不敢不听?其实,内心还是不想离开爷爷奶奶,更不想留在达旗。
那时,我还不知道,父亲在我“回归”后,不知于何年何月将我的户口随他落了城市户。 那时候的城市户口很值钱,一般人想落城市户如蜀道登天!可父亲是现役军人,国家有很多优待。
我这才明白,这么多年我和爷爷奶奶住在乡下,在生产队泼死挣命挣那十分工,竟然还是个“黑户”!
因为“农转非”,我华丽转身,由一名乡村牧牛小子变成了城市知青。因此,必须到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
距离“下乡”还有月余时间,我跟上工程队搬砖溜瓦,后又给新华书店铡草打杂。做完这些营生,已临近十一月十五号,父亲让我回老家准备准备。
每个人的命运都与时代的波澜壮阔相呼应,自己很难掌控。我的这次出行,就是被时代的大潮涌立于上山下乡的潮头,这是人生命运的一次转换。
那年我虚十七,当时还省不得考虑那么多,对我自己的人生出路还没有成熟的规划。我以为这辈子就是在家乡那个沙巴拉尔来唾牛屁股,就像爷爷奶奶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在那片大漠来度过自己的一生,来服侍我的爷爷奶奶,陪伴他们终老。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有点天真,也有点多余。
奶奶对我这次出行非常镇定,她说:“孩燕儿,这次奶奶不留你,你去吧,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奶奶老了,不可能陪伴你一辈子。十五的男人夺父责。你也不小了,出去见见世面踳悉踳悉(锻炼)。”奶奶的话我当然铭记在心。
和奶奶小住几天,我又折返达旗,但已错过了十一月十五号这个良辰吉日。虽然未能参与欢送大会,但该给我的纪念品一件不落。现在我还保存着当年达旗医院、武装部、知青办等单位给我赠送的《毛 泽 东 选 集》袖珍本,还有笔记本等等。
父亲给我收拾了一卷铺盖,一个绿色军上衣,下身还是我来时穿的那条半新不旧的皮裤,只不过外面套了一件粗布裤子。骑了一辆自行车驮着我,把我送到了达拉特旗的张铁营子苗圃。就像当初入学一样,我又一次成为最后一个迟到者。
这,又是一个新的陌生的环境!
但这个环境比起我的家乡——毛乌素大漠有着天壤之别,这里是著名的河套平原,一马平川,林茂粮丰。
“打鱼划划渡口船,鱼米之乡大树湾,吉克斯太到乌兰,海海漫漫米粮川。”这是流传于达拉特旗的一首脍炙人口的民歌,也是当时达旗的真实写照。
同伴们对我既没表现出热情,也没表现出冷淡,更没有像在阿镇念书时,几十双陌生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就像看一个外星人那样。这里没有歧视、没有偏见、也没有排斥。
苗圃领导早就给我安排好了住处,我们一屋四个人,睡一面大炕。晚上睡觉时,我总感到我穿得那条皮裤不合时宜,所以不敢在同伴们面前脱掉,总是在灯灭之后才敢在被窝里偷偷地褪下。
苗圃是以育苗为主,但都是和土坷垃打交道,与农业社的营生差不多,对我来说轻车熟路,干活儿还是有板有眼,像模像样。护林、耕地、送粪、赶胶车;锄、搂、割、耙、碾;放羊抹房扁;和泥拓坯子、赶车喂牲口,我样样都干。
那时,张铁营子苗圃拥有两辆胶车,赶车的师傅叫李银维和丁万。由于我的认真吃苦,两位老师傅一出门都愿意领我跟车,我也乐意。跟车的作用就是装卸,晚上替师傅喂牲口。我曾跟随李银维老师傅到中和西农场调过粮,跟丁万老师傅到罕台窑拉过炭。
胶车拉一趟炭来回得走六七天,我们沿着罕台川一路南下,罕台川畔隔三二十里就有一处车马大店,供赶胶车的人牲口打尖过夜、寄放草料。
那时的车马大店都是生产队集体经营,店掌柜也是选拔的一些能说会道的老男人。店掌柜瞭见我们的胶车,便满面春风地跑出来迎接,还未见面便飘来一段说唱:骡子驾辕马拉套,赶胶车的没头鬼过来了。
车未停稳又一句串串话脱口而出:“昨天黑夜梦见个鬼,今天咋就碰见个你?”店掌柜的语言诙谐幽默,令人捧腹大笑。
赶胶车的丁师傅们也不甘示弱对答道:“多日没见店掌柜的面,我以为你住进了阎王殿。”
这种诙谐幽默的对骂,还会夹杂一些荤段子,骂得店掌柜开怀大笑,也把我们一天的疲劳寂寞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们苗圃的两挂胶车,由于是国字号单位,拉车的骡子吃得膘肥体壮、油光锃亮,胶车的绳线、鞍韂、套缨子、笼头都比农业社的胶车强了许多,驾辕的骡子脖颈上带个响铃,这些都是仿照当年的电影《青松岭》的装扮,赶车的师傅不时哼两声:“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叭叭地响哎……哎咳依呀……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哎哎咳哟……沿着社 会 主 义大道奔前方哎哎咳哟。”
我们在罕台川一路走来都是默语的称颂和羡慕的目光。
苗圃,除了办公室是砖瓦起脊房以外,其他都是土坯平房,每年雨季来临之前都要抹一遍,对这个活儿场里的工人不愿干、知青不会干,苗圃领导只好雇人干。为了多挣几分工,我自报奋勇跟上民工队干到底;寒冬腊月或星期天,别人回家,我和丁永康两人却住在场里出去照看林木,或住在西林地牧羊房子里,帮老羊倌放羊喂羊;夏天和泥拓坯子谁也不愿干,我和屈文光两个人脱掉鞋袜,只穿背心,裤腿卷起,一天一千多块坯子就成型了……
一九七四年,全旗林业普查,我被借调到旗农林局,参加了达旗森林资源清查工作,用了半年多时间,我在徒步丈量着达旗每一片林木。
普查中我和另一个知青点的冯锐搭档,林工站孙维荣技术员给了我俩工作上的极大支持和生活上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和孙技术员竟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普查结束后,孙维荣要调回南方老家,临别时互相没有一个能拿出手可以赠送的礼物,记不起我给了孙技术员一个什么东西,但孙技术员赠给我的那件礼物我却永远不会忘记——一条绒裤,这条绒裤不知温暖了我多少年!
这些事情想起来都特别值得回味,在张铁营子那片广阔天地,我们流汗流泪,没少作为。那种清纯、那种天真、那种快乐、那种辛劳、那种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实感,让人至今都无法忘却,特别留恋!
后来苗圃有了第一辆拖拉机,这个“铁牛”的到来,成了苗圃的香饽饽,知青们都想成为拖拉机手,为此苗圃的领导也费了一番心思,最后决定由我的舍友陈红泉担当此任,对此我羡慕不已。
对拖拉机的爱慕到了一种如痴如醉的地步。一次我坐在拖拉机上央求陈师傅让我开开,陈师傅不假思索就做到了挡泥板上,满足了我的要求。
第一次开拖拉机尽然不走S,也未走8字,从此,对机动车辆爱不释手,后来不管坐在什么车上,就想着怎么和人家师傅开口,让我过过车瘾。因此,这辈子车辆就成了我的奋斗目标!
从赶牛车到自行车,我用了四年时间;从自行车到摩托车,用了二十年时间;从摩托车到汽车,用了八年时间。 现在只差人生最后一部车了——轮椅车,估计还得等十五年。
我的任劳任怨,吃苦耐劳,深得苗圃领导和工人们的一致赞同。而且在思想感情上也和当地的工人农民一脉相承,因此博得了一致好评,都说“王卫东是个好青年。”评工计分时我是最高分。
所不同的是,张铁营子苗圃是“国”字号事业单位,国家每年都有拨款,这是当时农业社无法比拟的,我每天挣十分工,工钱挂钩,第一年分红八毛钱,第二年一块三毛五,而且和城里的工人一样按月计发。
从此,我的生活完全自立,不仅能自己养活自己,还有结余。和我们老家那个沙巴拉尔相比,简直就是世外桃源,我受一天比我爷爷受一年都强。
当时的张铁营子是渠成网、田成方、绿柳青杨排成行;田间林网化、村庄林园化、路渠林荫化、苗木基地化;路渠纵横、电网交织、林鸟翱翔、云蒸霞蔚。我们给张铁营子编了一首打油诗:
“人换思想地换装,张铁营子变了样,过去茫茫连大漠,现在遍地绿柳杨,广阔天地无限好,大有作为好地方。”
因此,我从来没有感觉到知青下乡是在受苦受难,因为,我们的落脚点都是国营农牧林场站,比之其他插队知青,确实很幸运。
我们吃的都是精米洋面,集体食堂,有厨师有管理,第二年还给我们新建了知青宿舍,和家乡的“绵蓬窝窝苦菜汤”及茅庵房房相比,真是天上地下两重天。爷爷奶奶听到我的境遇,喜得逢人便夸:“我那个孙子可是活成人了,这回死了也安心了。”
下篇预告:在我们下乡的二十二人当中,大部分是高中毕业,只有一小部分初中生,我便是一小部分的其中之一。处于这个环境,我才感觉到“书到用时方恨少”,因此,在学习上开始了孜孜不倦的追求。敬请继续围观《差距就是动力自卑同样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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