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

作者: 曷维 | 来源:发表于2021-10-23 00:16 被阅读0次

    幽暗的巷子深处,藏着的是儿时的记忆。我能清楚的记得那浑褐的土墙下墨绿的苔,生红的对联下铁青的砖,以及灰蒙蒙的时空里,那活生生的,深深刻在我脑海中的人。

    巷子不深,却总也看不到尽头。老旧厚实的木门上,稀疏的爬着几颗锈门钉。带着“红围巾”的门环瞪大了眼镜看着我,似乎想把它所经历的往事都一股脑儿倒给我,怎奈他没有嘴,只能干瞪着。我像是考古学家,拿着细细的毛刷,轻轻拂去藏在这个“巷子”里的晨雾,直到一一发掘…

    这里有人家,有故事,有家长里短,也有生离死别,我拿它当茶品,当酒饮,甚是香,甚是醉。每每夜晚闭眼,我的思绪总要在巷子里走一遭…

    先来讲讲二爷

    对于二爷的印象,仅是停留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我生怕因时间久远而忘却。

    依稀记得,他个子不高,讲话吱哩哇啦的,标准的公鸭嗓,声音还是直逼你耳膜的那种,很有特点。

    印象里,他穿一条厚厚的、深青色、绑着脚脖子口的那种大裆棉裤,长长的旱烟杆是标配,一口大黄牙是多少旱烟丝的艺术杰作我已无从知晓,只知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味”。给我的感觉,就是满清的遗老遗少,根本没有现代感可言。

    因为上学的缘故,平时我们是见不到二爷的,只有过年一大家子团聚时,我们才去他家,给二爷拜年,顺带着讨个压岁钱。(说是顺带,还不如说是主要目的,小孩子嘛)。

    二爷的一只眼镜有问题,每每说上一句话,眼镜都会眨三眨。为此我们私下里还叫过他独眼龙。看到我们来,二爷就眨着眼睛,笑眯眯的对我们小孩子说:“来来来,让二爷先“提个葫芦”,提完葫芦,再磕头领压岁钱…”,话还没说完,长烟杆已别到腰后,伸出焦黄又粗糙的大手,端起我的小脸就往上提,直到把我整个人提到半米高的空中,反复几次。二爷戏称为“提葫芦”。我们小孩子也甚是喜欢,争先恐后的排队。这也是我印象中二爷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提我们的时候,我总能看到他的大黄牙,特别黄。

    二爷有一个儿子,叫新民,独苗。由于当时农村思想极为落后,二爷为了守住家业,做了这辈子最最错误的决定,就是让自己的儿子取了自己的堂妹的女儿秀叶。在我长大后,我一直以为近亲结婚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我们的周边,然而就确确实实发生了。

    好在秀叶生了两个儿子(晓娃和眼娃)的身体都没有明显缺陷,只有弟弟眼娃的一只眼镜跟二爷的毛病一模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命运这东西,幂幂之中自有定数,前面种什么因,后面结什么果。

    日子过的飞快,大儿子晓娃和二儿子眼娃相继结了婚,生了娃。我们跟二爷的相见时间也由大年初一变成了雨纷纷的清明节。只是,他在里头,我们在外头。依旧是磕头。只是,二爷永远给我们发不了压岁钱了,变成了我们给他烧冥钱。

    接下来的日子,每到清明,二爷的坟头前,我们才能见到新民和秀叶,带领着儿子们,孙子们,早早等待着我们,一起来祭拜二爷。

    晓娃和眼娃,虽然不是特能干的人,但都是巷里特别好的年轻娃,逢人必叫,叔姨不离口。每每别人家里过事,热心的兄弟俩总是抬桌子、搬凳子、爬梯子、端盘子、贴对子,比自家活还要上心。巷里人提起这兄弟俩,都赞不绝口,纷纷竖起大拇指。大家都说新民和秀叶有福。

    只是,后来的清明节,变成了我们给二爷和他的儿子新民烧冥钱。

    农忙时节,俩儿子开着三轮车载着新民回家。俩儿子坐在前面,新民坐在后面,一路颠簸,回家后,不见了新民。由于没抓牢,新民从三轮车上摔下来,没过几天,便撒手人寰。由于我当时在外地念书,新民去世我是不知道的,清明祭祖的时候才听母亲说到。

    坟前,秀叶哭了,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早已眼圈通红,依旧跟我的父亲谈论着农事,眼镜红的那么自然,红的让人心疼。那是一种只有农民才有的坚强,也是只有农民才有的无奈。

    新民过世后,兄弟俩分了家。成了邻居,巷子的一边、深褐色的土墙上,就开出个黝黑的小门,低低的,窄窄的。

    再后来,我们也给晓娃和眼娃上坟,晓娃的死是因为生病,绝症。华佗在世也不行,基因有问题。然后,晓娃的媳妇,就丢下孩子改嫁了。

    眼娃的死,是因为跟媳妇吵架,喝药死掉了。兄弟俩一前一后,让人不得不相信幂幂之中天注定,命运轮回自有安排。

    村里人都说二爷是不是得罪了什么神,才搞得如此家破人亡。

    清明时节,我害怕见到秀叶,害怕看到她眼里的那一抹红,越发的红。依旧谈论着农事,声音沙哑,听着感觉无助、无奈、无肠可断。一切都在减少,能多的只是坟头和厚厚的冥钱。

    再后来,这个家就彻底没人了,秀叶改嫁到隔壁村。眼娃的媳妇也改嫁到隔壁村。直到某一天,母亲打电话,让我回村去参加眼娃媳妇的葬礼,说是后嫁的老公听说她得病了,就不要她了,由于她是青海人,在这边无依无靠,只能回到她跟眼娃的家。在这里,她过完了剩下的日子。

    举行葬礼的时候,我回去了,我见她小小的躺在棺木里,脸是被遮住的。正值深秋,破败的屋里,空气冷冷的,我的心,也凉凉的。

    二爷一家的老一辈就剩下秀叶一个人,可能她已麻木了,已习惯了。就这么为活着而活着了…

    那天晚上,我把余华的《活着》又看了一遍,我是哭了又哭,没成想小说里的情节,就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二爷一家的面容很长一段时间在我脑海里浮现,死去的人,天堂相见,活着的人,继续坚强…

    愿人世间所有的疾苦都随风而逝,

    愿天堂里美好的祈祷都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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