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去运煤的列车货箱里,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仰面躺在煤堆上,他太困了,使劲的闭眼可就是闭不踏实,耳边风刮得呼呼响,车轮碾压铁轨的声音有规律的冲击着耳膜。天空拉开黑色帷幕,星星闪着光辉,铁轨两边不远不近的大山像奔跑的巨兽反向而去,穿越了几处隧道,天空又飘起了雨,他用捡拾的几块木板在拐角挡住雨水的直接侵扰,北方的夜是最大的挑战,低温、黑暗、潮湿,没有一点体能的人是撑不下去的。
这个男人只有一个信念,回到南方去看看父母,他得活着,熬过这一夜也就熬过了最危险的时间段,尽管这一行为非常疯狂,他已无所畏惧。另一个地方,人们打着火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甚至最坏的结果是让人盯着那座水库,假如有人掉进去,过一阵会漂起来,殊不知他们找的人翻过两座山,悄悄摸进货运列车站,爬进正在补给的火车上,几十个方盒子车厢都装着煤,他知道这些是运往南边的钢铁厂,跟着这列火车一定能到家,这个火车以前仅仅想过,它每次往返的路线固定不变,人若如此,跟它有什么区别。非常时刻脑海闪过一个念头,扒火车回去,趁大家不注意时离队,听老乡们讲过它的大致方向,行不行赌一把。
迷迷糊糊的睡着又醒来,醒来后才发现刺眼的阳光和广袤的平原,此时他浑身酸痛僵硬,他一点点活动关节,潮湿的衣服裹得非常难受,索性脱下晾晒,老天眷恋,几乎九死一生的他从北方挺到江南。
如果说留恋一个地方源于血液里流淌的亲情,甚至用性命一搏,年青时的老于头就这么干了,他在家乡城市的停靠站溜下车,钻出站场走上大街。此时的他不是考虑自己的形象,而是及早回家,街上人发现这个满身黑乌的人只漏出白的牙齿跟眼珠子,投来异样的目光,孩童喊着那是个叫花子,真的实在太饿了,但他顾不上,一切都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不见了游行队伍,断断续续听见广播里传出打倒四人帮的消息,看来要变天了。
站场到家里走了个把小时,那小院和房屋就在眼前,天又将暗了,晚霞给白墙青瓦房子烧成酱紫色,俨然一幅悲壮的画面。
02“爸、妈,我回来了”
眼前的人让老两口吓了一跳,听声音是自己的儿子,来不及端详,老母亲一下就哭出声,老于头跟着默默流泪,倒是老父亲此时很冷静,他备水,让老伴去拿身衣服,他一看儿子这样肯定不是正常回来的。
家里的变故女儿的离世,像一根刺扎进人心,纷乱之下原本让儿子知道一下,不要回来,避免被牵连,谁知道下一个厄运落到哪里?没想到这楞头青竟然扒火车偷跑回来了。
洗漱之后,先把肚子填饱,连夜徹谈,城里的消息总比边远山里灵光,说起风云突变的形势,多少人含冤离去,回不去从前,活着的人不得继续活着才能看到拨乱反正的机会。
“你姐人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已经有人来过,说是被迫害的,迟早会还她清白,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很多事情不明朗,你不该这么不明不白的回来,你这算什么情况,扒火车也想得出来,万一出事怎么办?”
再听着远亲近邻等熟悉的人这几年的遭遇头皮都发麻,姐姐何时昭雪,世道何时太平尚不可知,但千里之外的大山里多少才俊青年卷入这大潮里,又何时归来。
梦,跌落,不安,夜,凄厉,深沉。
还未天亮,大门被砸的“嗵嗵”响,老父亲披上衣服顺手拿起一根棍子疑惑的问道:“谁啊,什么事?”
“阿叔,开门,有人看见你儿子回来了,正好插队地方找不到他,让我们协查,刚好来落实一下”
听声音熟悉,就让人进来“你们轻一点,让他多睡会,是回来了”
“人回来没事就好,但这是犯下一个严重的错误,会在他们这些群体中引起恶劣的影响,按规定,必须把他迁返回去”
“那不能啊,孩子回来一趟不容易,况且家里出事,恳请你们能宽容理解,我们不能再没有儿子了”
“阿叔,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但也得按政策办,你想想他以什么名义回来,吃什么喝什么,我们家的孩子不也在那边嘛”
说话间,老母亲悄悄喊儿子躲走,他明白怎么回事后径直走过来说“我跑出来是我不对,你们怎么处理都没意见,但你们明白失去亲人的痛吗?明白担心老人没人照顾受人欺负的痛吗?无论如何,对我爸妈好点,他们勤勤恳恳一生,到老连个依靠都没有,我的血是热的,我的心是红的,什么苦都能受,就是受不了一个人不明不白的没了,你们能体会吗?千里之外,无法想象的焦急撕扯着我,你们也有父母儿女,我不多说了,听你们的处置,随意,看一眼父母我心里稍微好受一些”
几个干部没想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能说出这么老成的话,人心是肉长的,但有些东西不能逾越,没办法,就像老于头他们修的水坝一样,一旦溃开口子,想堵塞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个中积压的情绪只需要一个机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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