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蓄谋已久的暴雨席卷了整个暑假,仿佛这几个月的炎热从未存在过。可是狂野的夏季却不想这样悄然离去,它垂死挣扎、宁死不屈,仿佛要从这世界带走属于自己的丰功伟绩,可最后也不得不在雷电交加的雨夜中壮烈死去。八月的尾巴是孙绪真的生日,唐帝也参加当天的聚会,与其说这是主动的邀请,倒不如说是为了让一切都显得正常。孙绪真并不介意取消生日聚会,他没有庆祝的心情,即使亲朋好友都挤满了客厅也只是徒增烦恼。他们会强调分科高二的重要性,期待自己新学期的表现,然后对公布的成绩评头论足一番。当唐帝告诉袁丽莉假期是如何度过的时候,她对儿子拥有这样一个同桌简直感到莫大的荣幸。多好的成绩,就连假期都主动报名参加补习班,高考稳进重点大学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袁丽莉的称赞令孙绪真无地自容,又是一年的中等。唐帝懂事地说,孙绪真也很努力,只是太粗心了。初中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孙国忠毫不顾忌儿子在客人前的脸面。孙绪真费力切割托盘里的生日蛋糕,尴尬地聊着些无关痛痒的话语。你不吃水果吗,唐帝问。我只喜欢巧克力,孙绪真说。临走的时候袁丽莉还不忘拜托唐帝一定要在学习上多多照应孙绪真,毕竟都是同桌。
“真不明白,”聚会结束后,袁丽莉在水槽边刷洗餐盘,“为什么还有人打电话找你问题。”
孙绪真不再去争辩什么,他可不想让孙国忠有说风凉话的机会。一想到很快就可以看见穆芷善心里居然有着少许期待,孙绪真希望她能参加自己的生日聚会,但始终没有邀请。不过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韦伯居然送给孙绪真一只小奶狗,那是馒头的孩子,这无疑是最好的生日礼物。年幼的柯基犬安然熟睡,犹如精心调制的咖啡拉花,白色与褐色的绒毛伴随平稳的呼吸上下起伏。新主人可以闻出它身体上的奶味,这小家伙睡得可香了,环抱在怀中,用手指去感触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孙绪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有宠物会被人抛弃呢?馒头便是韦伯从流浪狗之家收养来的,孙绪真还记得它当的可怜样,皮包骨头的小身板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啜泣着发出呜咽。
阿嚏——幼崽张开嘴,打了个哈欠;阿嚏,又一声喷嚏。
“曲奇?”
孙绪真脱口而出,他想到一个好名字。阿嚏,又是一声,“曲奇。”孙绪真轻声说道。曲奇吐出半截小舌头,睁开了水汪汪的眼睛。这是个美妙的时刻,他从未有过把生命捧在怀里的体验,孙绪真注视着曲奇,怎么看都看不够。每一个哈欠,每一次蹬腿,每一下摆耳,孙绪真都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仿佛见到了儿童时期的自己。相比起自身的个头,柯基犬的耳朵算是大的了,好似舒展开来的海芋花瓣。
第二天,孙绪真来到韦伯的屋顶花园,想要再次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曲奇的到来不仅是为家庭增添了新的成员,也为他注入了新的情感,新的思想,新的表达。这需要孙绪真扮演起守护者的角色,对他而言,曲奇不止是一份礼物,更是一位伙伴,一个鲜活的生命。葡萄藤依附着支架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层层叠叠的叶片遮天蔽日褪去了阳光的炙热,韦伯怡然自得地躺在摇椅上,休闲安逸地享受这绿色的空间。
“你没邀请她来呢。”
“谁?”孙绪真望向韦伯。他忽然开口,像沉睡多年的植物。
“收到海芋花的女孩。”
“准确的说,是你让我送给她的。”
“是吗?”韦伯睁开懒散的眼睛,揉了揉挤满皱纹的脑门,银色的头发虽有稀疏,但还是被整理得一丝不苟,“那我是不是还说了:劝君莫惜金镂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呃,是后两句。”
“哪两句?”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看来你还记得。”
“你可以,”孙绪真无奈地说,“不这样吗?”
“怎样?”
“引经据典”
“我可是个老人了,”韦伯恢复了精神劲儿,简洁且迅速地说,“不然还能怎样?”
到头来,这全是我自作多情了。孙绪真想到穆芷善在公园里的那番话,只觉得她应该和韦伯见上一面的,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韦伯疑惑地看着孙绪真,他可不愿被自己不知道的事蒙在鼓里,“在笑什么?”
“我只是突然想到,韦伯你可能是个特工,或者退了休的特工。”
“哦!”韦伯神采飞扬地从摇椅里坐起来,“外国电影里的那种?”
“大概是吧。”
“邦德,詹姆斯邦德。”他倒是挺满意这样的评价,“你怎有这样的想法?”
“不是我。”
“那是谁?”
“收到海芋花的女孩。”
“她叫什么名字?”
“穆芷善。”
“穆芷善。”韦伯似乎在琢磨名字背后隐藏的面容,他重新躺回摇椅漫不经心地问,“长得可好?”
“这样的评判是主观的,个人的偏好或喜爱都影响到……”孙绪真搜索着词汇,“……这不具备客观性。”
“所以,你觉得她长得可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看不出来。”
“那么,她长得什么样呢?”韦伯饶有兴趣地追问。
凉亭里的穆芷善温婉隽永,清秀姣好的容貌连同雨雾氤氲的时刻如画卷停留。“个子高挑,不胖也不瘦。”他说,“皮肤和曲奇一样,像是吸收了阳光的能量,和明亮的牛奶咖啡一样;五官也算得上精致立体,我一直觉得她的眉毛很神奇,随着情绪的不同总有千姿百态的变化,就和灵巧的猫尾巴一样。”
韦伯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的女孩啊。”
曲奇长得很快,再也不是没精打采的模样,一个月后的国庆假期就已经能在沙发里上蹿下跳的了。但它常常错误估计地板到沙发的距离,再加上四条小短腿实在不具有出色的弹跳能力,于是乎,总是被地心引力重重地从半空拉下。小狗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事物都充满了好奇,远远超过对热牛奶的渴求,每次出门都是一次探险。曲奇陪伴孙绪真沿着河堤赛跑,它的四条小短腿来回扑腾,时而抬头看几眼自己的主人,然后再把口水甩向额头。孙绪真经常蹲着观察自己最喜欢的昆虫——蚂蚁,即使上了高中也改不了这个习惯。曲奇也是一样,但它更愿意用自己毛茸茸的前爪去拍打那些小黑点。黄昏时分,孙绪真便把曲奇抱上韦伯家的屋顶花园,搂着它眺望河对面的公园,静静地看着夕阳散发出光鲜艳丽的余晖。那温热的光芒把河面也染上了绚烂的色彩,如同流动的绸缎起伏连绵。高中以前,学校所组织的每一次郊游几乎都是那里,但依然令人兴奋。
“曲奇,”孙绪真说,“下次我们喊上芷善一起去吧。”
阿嚏!曲奇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舔自己黑亮的鼻头,咂巴着嘴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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