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台风气流强劲而紊乱,我撑把单薄的尼龙雨伞,不停改变伞顶方向以对准风雨。细密的风雨被气流揉捏着不知所措随机乱窜,几次差点将伞刮翻,手臂大腿脸面上还是时不时被急雨所侵,浅浅地凉,于是,干脆收起了伞。
细雨淋湿了一条青砖铺就的小径,青砖还没来得及被行人的脚底磨得光滑,苔藓也没来得及嵌满砖与砖之间的缝隙,这路,就急急地蜿蜒着前行,在水木葱茸之间柔软地转了两个弯,隐没在某个通幽处。
这是江南的烟雨,几支亭亭的荷俏立在廊亭下的河岸边,沾了几分初秋的愁意绰约着轻摇在风中。
新木漆成旧模样,笔直支撑的是江南厚重的人文历史,还有700年故园之中,一棵活了475年的红豆树,这所在,因为这树,将碧梧山庄改成了红豆山庄。
红豆山庄的红豆树也会结出红豆来,这种植物适宜在岭南一带生长,一点也不习惯江南的气候,便很少开花,更罕见结果。
二千年初我在芙蓉村住过一年多,我算是读过本把书的,知道天下闻名的红豆山庄就在芙蓉村,在盛夏的晚饭后握着瓶红星二锅头和一小袋花生米,询问好方位慢悠悠踱向山庄。
古人真会选地方,山庄远离集市,纯粹的乡村深处,水网密布,走了半个多小时,我始终找不着山庄的所在,问了好几个村民,终于在穿过两户农家的弄堂后得遇真容。
原来,大名鼎鼎的红豆山庄早已片瓦不存,只有两棵参天的大树证明着它曾经的存在。
树就在民房后的农田间,用铁丝网围着,网已锈迹斑斑,挂着的破旧牌子上介绍了这树的来世今生,隐约记得这树来自岭南,4百多年来有记载的结果只有五六次,就是传说中的相思豆了。
那时的红豆树根腐朽严重,一个黑乎乎的树洞外挂着张蛛网,一只巨大的灰黑蜘蛛停留在网上,一动不动。我心下恻然,这树的样子,怕不久于人世了。
时光变迁,不曾想到,二十年后山庄来了个华丽转身,上千亩的土地被征用,农户拆迁,投资以亿计算,成为了常熟一个新兴的游乐场所。
江南烟雨中,我在青砖铺就的小径之上迷失方向,偶遇一只黑天鹅。见我走近,它非但没逃,反而很配合地走近我,瞪着双黑色的小眼睛盯着我看。它会不会也像那棵红豆一样、远离了习惯的故土、到达这陌生的所在?
和多年前一样,我花了很多时间和气力,总算和一棵树重逢。
红豆树干根部已中空,只可以成年人容身,不过枝繁叶茂,恢复了勃勃生机,和那年病怏怏的样子有了天壤之别。
树前的铜像,就是当年住在此处的神仙眷侣钱柳吧?琴瑟书画相和,大抵如此吧?!
周维是当地人,当时还是个小女孩,见我对红豆的那股兴趣劲,说她的奶奶有几颗这棵树上采的红豆,几十年过去了仍殷红如血,光泽度非常好,并答应回家后寻一颗送我。
后来她没提,可能她觉得一颗红豆无关紧要着,根本没当回事,转身就忘了,又或者她回家没寻着,还是她以为的无足轻重的一颗红豆,在她奶奶那里却有着某种特殊的纪念意义而不肯放手,最终没有“得手”,也不好意思当面和我说明。当然,我更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再次提及。
后来没多久,我离开芙蓉回了可庄,从此后红豆山庄虽近,缘却远了。
哪怕在这场叫做灿都的台风里再次造访山庄,也显得很是刻意。
如是,江南时光不老,这棵红豆也浸淫了书香音律,无边烟雨中,将相思,刻了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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