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的人,都说那是一件,最美的纱丽,火红的颜色,耀眼的金线,细密的针脚,雪山上,一把烈火,纱丽和一本注销的护照,化为灰烬。
护照上的人是苏小米,纱丽本来是苏小米的嫁衣,一针一线,缝制的嫁衣,残阳如血,霞光的映照下,静默千年的雪山,光影流淌,壮丽肃穆,摄人心魄。
“苏小米,我们结婚了,像曾经约定的那样,在雪山上结婚了……”纱丽一点点融进烈火,天色渐渐变暗,苏小米不在了,佳明一个人完成了整个婚礼,按照他和苏小米的约定,分毫不差……
“佳明,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结婚?”五月开始,苏小米开始问佳明同样的问题,半个月,十天,五天,几个钟头,苏小米提问的频率越来越高,语气也越来越迫切,偶尔还要嘟着嘴哭上一阵子,不依不饶。
佳明知道,苏小米想家了,一年多了,山坳坳里的小村庄, 上网很困难,打个电话还要举着手机满院子找信号,开门是就是高山,上班也不过是,在聒噪的装载机,冷硬的钢筋混凝土里面打转,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散散步爬爬山,可是天天爬,连路边每一块石头都认识他们了,哪儿还有什么趣味。项目部,每个人硬盘里的电视剧,电影,苏小米都看了好几遍了,台词倒背如流。更重要的是,苏小米第一次离家这么久,过年都没有回去。
心疼苏小米,佳明也有自己的不得已。做梦都是要跟苏小米结婚的,只是,佳明是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怎么可以一无所有就结婚?房子车子,漂亮的婚纱,足够体面的婚礼,一样都不能少!苏小米不在乎,他在乎,一辈子能遇见一个知己多么不容易,而他,佳明,不仅遇见了,而且相恋了,一见钟情!要结婚,就要给她最好的,房子,车子,婚礼都要是最好的。更重要的是,苏小米没有见过亲生父母,跟着养父母长大,佳明更要加倍的对她好,风风光光地把苏小米从那个家里迎娶出来。
可是佳明只是一个家境普通的穷学生,还有一个念高中的弟弟,他要给苏小米的一切,都太遥远了。对于佳明而言,国际项目驻外是最好的选择,最初佳明是没打算带着苏小米的,一个人去非洲,奋斗两年,攒够去苏小米的钱。苏小米,坚决不同意,追着佳明从自习室吵到寝室,一路苦劝。佳明陪着笑脸哄苏小米,好话说尽,非洲却是一定要去的。佳明倔,苏小米更倔,揣着两个人三方协议,闯进了像模像样的签约仪式,负责招聘的工作人员,无奈,打电话请示了总部,最终把两人都签了,只是地点从遥远的非洲换到了祖国边儿上的尼泊尔。
佳明异常拼命,夜班一个接一个的上,再累也舍不得休息一下。麻将是工地上,最具有都市气息的娱乐活动,同事们乐此不疲,佳明从不参加,偶尔闲暇,他要学习,工地上挣钱快一点,但是学不到东西,回国成家,还需要有些真本事,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才能真的和苏小米过上安稳的日子。
日子过得很快,刚来时养的小奶狗都三世同堂当起了祖母,苏小米晒伤的脸,皮蜕了好几拨儿了。只是,事与愿违,不错的薪水,始终只是工资单上,几个白纸黑字的数字,项目不太好,并不能按时发工资。回国的日期,一拖再拖,辛辛苦苦一年多,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家吧。佳明希望再等一等,至少可以在家附近的小城里付个首付。
看着情绪越来越低落的苏小米,佳明很难受,发不出来工资,却也毫无办法。项目部附近的地主,嫁女儿,隆重了邀请了作为邻居的中国项目部,为了解闷儿,佳明带着苏小米也去了。婚礼没什么惊喜,就着咖喱拌来拌去的婚宴,也不怎么美味,苏小米却盯上了新娘身上的纱丽,红底金线,衬得新娘纤细的身段,越发妩媚而神秘,几个月来苏小米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拽着佳明追着新娘看。同去的当地员工告诉他们,新娘身上的纱丽是用金线绣成的,纯手工制作。
“我觉得你穿上肯定比她好看,要不咱们也自己动手绣一个吧。”没几天,佳明托给工地运材料的司机,从山外捎来了做纱丽用的布和针线,还特地拜托了项目部的一个当地女员工把自己的两个女性亲戚找来,给苏小米当老师。倒不是真的指望苏小米能给自己做出嫁衣来,只是找个消遣罢了,项目部仅有的几个女孩子都回国休假了,成天对着一群大老爷们儿和冰冷的机械,苏小米着实闷坏了。
“等我做好纱丽的时候我们就结婚吧。”苏小米真的用心了,缝纫技术突飞猛进,连穿针都不会的她,没多久,绣起花儿来,也像模像样了。衣料裁好了,坎肩缝完了,衬裤缝了一条腿了……隔几天,苏小米就兴致勃勃地拉着佳明去检验她的成果。只剩下开始绣花的时候,终于发工资了,整整10个月的,佳明趁着半夜大家都不上网的时候,搬了电脑到综合办公室查看买房的信息,等一段,剩下的工资发了,就可以带着苏小米回家了。
绣花儿完成三分之一的时候,最后一笔工资也终于到账了,苏小米,加快了绣花儿的步伐,常常拉着她那两个老师忙活到后半夜。苏小米挑灯夜战的时候,佳明也加快了,选房的步伐,三个备选楼盘都敲定了,只等带着苏小米回去看过,就可以敲定了,苏小米和佳明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忙碌和幸福里。
老天是个促狭鬼,以摧毁人间幸福为乐。阳光灿烂的下午,佳明记不起来,是怎么把苏小米,从石壁和罐车的车头间分开的,此后的许多年,记忆里模糊的场景总让他想起教堂里耶稣钉上十字架的雕塑,只是耶稣没有流血,而他的苏小米,血肉模糊,痛苦地抽搐。最近的医院,要翻过山去,8个小时的路程,破烂的救护车一路狂奔,才跑了三分之一的路程,苏小米就离开了。带着体温的血源源不断,从伤口涌出来,浸透了苏小米的衣服,也染红了佳明的衣服,慢慢冷却,凝固。佳明不相信,苏小米已经死了,谁劝都不听,包括随行的医生,他怒吼着逼着司机连夜往医院赶,直到晕阙过去,人们才艰难地把佳明死死抱在怀里的苏小米挪开。
肇事的当地司机关进了监狱,苏小米的家人也从国内,火速赶来。追责理赔的事情,如火如荼的开展起来。逝者为大,但是活着的人也要好好地谋划出路,在这一点上大部分的人有着清醒而理智的认识。关于费用的谈判紧张激烈,不同的数字,来回穿梭,那些没日没夜的争论,数字是主角,与苏小米并无太多关系。
没有人知道佳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到了最后有些文件需要签字,大家才想起他来,不过也没关系,找个人代签也就行了。
揣着苏小米那本已经注销的护照,坐上当地的巴士,两天一夜的颠簸,佳明回到项目部,径直捡起了苏小米还没做完的纱丽。到底没做过针线,细细的绣花针根本不听使唤,一不小心就扎破了手指,血渗出来滴在,纱丽上,也是一样鲜亮的红色。教苏小米的两个当地女人,赶过来帮忙,两个通宵过后,纱丽完成了,比想象的还要漂亮。
谢过好心的当地人,佳明带着新制的纱丽,一个人去了木斯塘,回国前,一起走一趟小环线原本是他们的约定,他是准备在雪山下跟苏小米求婚的。雪山上,佳明一个人完成了,他和苏小米两个人的婚礼。
作为世界上幸福指数最高的地区之一,尼泊尔是一个治愈系的国度,每年都有焦虑的中国人,从西藏,经过樟木口岸,来到这里,行走,探索,寻找。许多走过小环线的人都知道,那里有一个奇怪的中国人,他是挑夫,是向导,有一间小小的旅馆,还会缝纫,店里挂着许多他亲手的缝制的纱丽。
人来人往,许多人对这个会缝制纱丽的中国男人感到好奇,但是佳明只是低着头飞针走线缝好一件件色彩绚丽的红色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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