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

 这些年你一直在寻找，可它在哪儿，是什么，你不知道。甚至寻找的动机，你也不清楚。或许是宿命带来的吧，你的解释也只是这样。你在茫茫人海中穿来穿去，像风一样独来独往，为了那个莫名的寻找。

 难道你是为了寻找而寻找？

 也许吧，你笑着回答。

 你走到了山边。山上有很多百年的榕树，光溜溜的树干，在阳光下白白的。山间的风呼啦啦的吹响，那细密的叶子散落一地，如同阳光化成了碎片。你以为这山不高，你看了路程，路牌上写着4.5公里。你觉得你是山里来的，对山很熟悉，你可以抄小路，结果你还真顺着一条小路爬进了深山，当你走到半山腰时，你发现你犯了低级的错误，越往前走，就越没有路。你知道你又错了，就像你的人生，总是走很多弯路。可你生性倔强，不肯回头。你站在林子看了公路延伸的方向，然后就在荆棘丛生的林子一往无前，不管沟沟坎坎，不管有没有别人走过的路，不管是否会走上绝路，你厌倦了退缩，厌倦了认输。终于，你踩着有蛇蛰居，有坟潜伏的阴郁的森林，面对阳光，回到路上。

现在，你不再任性自为了，刚才虽然硬争了一口气，但是你知道那样很危险，你是为朝圣而来，不想因为贪图捷径而迷失在这座森林里，时光虽然永恒，对于每个人实在是有限。你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找到那个地方，否则你将无法在找到之后，回到你的归处。人生的来和去同样重要，不能抵达你寻找的地方，还可以选择回去，回到归处。而找不到又回不去，无疑是最不幸的，你不想自己成了那样。时间已耗费太多，不容许你再折腾了，只好老老实实地顺着走过了很多人的路走，不得不承认，这样也许漫长，可至少能进能退。

只是你没有走过这条路，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搭车，只能靠自己一步步地走。到底还有多远？能不能抵达？还是该回去？你茫然不知所措。沿途没有人家，你又饥又渴，身困人乏，走了那么久，还是没完没了的回头线。你几近崩溃，你开始咒骂路途漫长，开始怀疑寻找的方向对与否，想要放弃的意识越来越强烈了，枯燥乏味，辛苦孤独，茫然失望，不断重复的回头线，而且时渐垂暮，这样的坚持似乎没有意义了。然而你回头看自己走的路，已走过了无数的回头线，你已经走了很远，你离目标也许很近了，所以你又赌气似的继续向前，这么多路都走过来了，为什么要半途而废？

就这样，你在山中不停地走着回头线，艰辛的路程让你都无心留意沿途的风景，你没有那份精力，除了争取在有限的时间抵达目标，否则一切将没有意义。你羡慕那些开车奔驰的主人，可以轻松抵达你想去的地方，旅途中还可以悠闲地看车外的风景，这段路对他们来说不长，不过是你没有那份优势，故而才显得遥远。

 所以，你本不该选择这条路的，也不该执着你寻找，原本这就不属于你。

也许我傻了，或者疯了，你苦笑着说。

现在，你只能一步一步的走了。也许能抵达，也许走不到，就像流浪在这个冬天。

  宿命。

 你发现，谁也不会在意的你的痛苦，谁也不会在乎你要去哪里，在你人生黯淡的时候，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那一年，你在上海，丢了工作。半个月后，钱花光了。你和一个安徽人共租一间房子，你们两人都在找工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工厂，你面试通过了，他没有。厂方通知要你第二天去体检。你问，要多少钱？厂方回答，九十块。你不做声了，和同伴一路默默的走回，走到房里，又在床上躺了很久，你才问，能不能借我钱？你知道，安徽人在那里有一群老乡，而你在那里只有他一个熟人。论关系，两人在原先厂里的时，几乎天天在一起喝酒，称兄道弟。其间他还找你借钱，你没有拒绝。现在他应该会帮你一把。然而----

  没有。他说。

 我知道你没有，但你可以找你老乡......

 我不会找他们借钱的，出来打工这么久了，我还找他们借钱多不好意思。

 我只要上班就还.....

我知道，但我真没有办法。

你什么都明白，现实就是这样。便没有再做声。

第二天你不能再犹豫了，必须找到工作，否则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你会饿死。你很快来到一个不用体检的小厂。那里的行政主管给你说明工作状况，一天十二小时，没有休息，生活自理，中午可以在厂里吃，只花一块钱。试用期半个月，十八块钱一天。试用期过了，八百一个月。

你没有选择，说，好。

行政主管说，明天带三十六块钱来。办厂牌，另外是工具押金。

你脱口而出，我没钱。

没钱不行。

发了工资再交行不行？

不行。

你最后把这个主管说烦了，他嚷道，没钱就是不行，没钱你就别来了。

你气得要死。要不是到了这般田地，打死你你都不愿意进这个厂。十八块一天，还扣生活费，十二个小时的工作时间，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个工资？更让你不愿意的是，你出来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这种工厂，你忘不了你在那里受到的侮辱。你怎么这么笨啦？猪头，那个主管天天这样骂你，你忍无可忍，坚决地离开了，发誓再也进这种厂了。可几年后的此时，在另一个地方，除了这种工厂，你已别无选择。

哎，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你长叹一声，好，我明天带钱来。

你一路想着怎么去找钱。回到宿舍，你再一次找到安徽人，这一次借五十。没有，依然是这么坚决的回答。你没辙，想到了房东，你把手机，身份证，驾驶证，毕业证都押给他，希望他能借你五十块钱。

哥哥，我没得钱撒。房东说着四川口音，他们是三峡移民过来的，在此地安家七八年了，有三层的大房子，还有这么多租房，她却说没有钱，五十块都没有。顿时，被侮辱激怒的你收回自己的一切证件，红着脸吼了一句，算了！别说了，我不借了。你急冲冲地回到租房，安徽人正尴尬的望着你。你不做声把自己的证件放好，然后跑到大街上找到一家手机店，掏出自己惟一值钱的蓝屏手机，问，收手机吗？

 这样你换回了八十块钱。你站在暮色的桥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满心凄凉。你想起了你当年读书的时候，没有钱吃盒饭而一口气咽下七个半馒头的经历，便花掉两块钱买了四个大馒头站在桥头使劲啃。你知道，现实就是这样，祥林嫂的眼泪没有人真正理解，不如买几个难受的馒头犒劳自己。

翌日，你上班了。这活儿你做过，所以颇顺手，主管觉得是你聪明，三天后，便通知你试用期过了，七天后，再次涨工资，提升到一千五。这时，安徽人与你喝酒，酒酣耳热之后，他激愤的说道，你说我可不可耻，我找你借钱时，你二话不说就借了，轮到你找我借五十块钱，我却没有，你说我可不可耻？

房东再次看见你，又特别亲热了，哥哥长哥哥短叫个不停。对此你只付之一笑。现实就是这样，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回头线似乎永无止境。你带着回忆，拖着走麻的腿向前挪动着，这种感觉像你记忆深处的故事。那一年，你终于跟忠心耿耿干了两年的老板分道扬镳，理由很简单，只因为他一句话。他说，你若离了开我，还能去做什么？你便借着钱，去你从未去过的城市流浪，干过很多事，却都不成功，绝望之下，你上了工地，第一天，就是抬钢筋一天一夜，接着一个星期的天天加班，还是抬钢筋。第三天时，你感到晕眩，你觉得羞耻，便不做声。过了几天，工友问，晕不晕？你点头。他说，我刚来也是这样的。

你四处流浪，一无所成，眼看年纪不小了，还没有对象。父母为你发愁，同龄人嘲笑，你也对自己失望到极点。可你始终不曾放弃你的寻找，哪怕是那样的盲目，充满了悲剧色彩。有一天你发现你还活着，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便又想起了老板的那句话，你若离开了我，还能去做什么？

你到了。你看见了那一片生意盎然绿竹，看见了那古老的圆筒瓦在苍茫的暮色中洋溢着祥和的光彩，天空呈现出五色祥云:青色的，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和橙色的。这时你才相信五色祥云是真实的，如同生命充满了奇迹。屋檐上挂着钟铃，在风中清脆作响，阶前有一树梅花，开满了红艳的花朵。你终于完成了这一趟旅程:一处让人浮沉两忘，荣辱不惊的风景。所以你感到欣慰和畅快，无论来时有多少曲折是非，现在都值得了。

而明天还会流浪，充满迷惘，更多的回头线在等待你。不管怎样，你都应该记得寻找，请你相信自己，即便再遥远，都可以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