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此门中

他的家乡也在江淮农村。以为一望无际的稻田或小麦，就是乡村普遍的田园景色了。实在没有想到，在距离他家几百里的地方，居然会有这样令人惊艳的景致。

他是学农业的。烟花三月，他到故黄河岸边著名的“黄河农扬”来实习。

当时，千树万树的梨花，正开得洁白缤纷，桃花艳丽妖娆，油菜花金黄灿烂。他几乎是一瞬爱上了这个地方。

当小桃拉着他的胳膊穿过一排排的梨树，来到一座绵延数百米的桃园时说：“这是我家承包的，那儿有一个水塔，我带你上去，会看到最美的风景。”

小桃就是管他食宿这家人家的姑娘。本地人，不过十六七岁。有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肤白，尖下巴。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起了路遥《人生》里的巧珍，小桃就是那样一个美丽，善良又活泼可爱的姑娘。初中毕业再不愿意读了，说是喜欢这儿，将来在这儿结婚生子管理果树，读那么多书做什么？但她喜欢看小说，尤其是琼瑶，三毛，席慕容。说话还瞒诗意的，比如现在。

他们站在高高的水塔上。蓝天白云下，红白相间的花朵绚烂如天边的彩云。他惊诧地望着这堪称花的世界花的海洋。深深地感受着大自然的美，三月的微风里，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她说，平常我最喜欢坐在桃树上看书。看累了，就躺下来，仰看蓝天白云，脚翘得高高地。好舒服惬意，我幻想自己是书中的女主人公，我的白马王子一下子来到我身边。”说完她满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眼睛亮亮地，脸红成了一朵桃花。看着她娇羞的容颜，低眉敛首间似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他不禁怦然心动。然而，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用刚刚拆掉的一枝桃花敲了敲她的头，“鬼丫头，想的挺美的。”

她的眼睛闪了闪，立即扮了一个鬼脸给他。他们都“哈哈”笑起来。笑着，笑着，她的泪流了一脸。怕他看见，急忙蹲下去系鞋带，说：“下去了啊，风起大了。”

他其实已经看见了，却只能沉默。他有自己的女朋友，高中的同学，后考入同一座城市上大学。相约毕业后，一起在城市发展。她向往小资，发誓再不回农村。他一开始是准备回乡的，不然不会投农业大学。她执意，他就随了她。

可是，真的很喜欢这儿啊，在农场做研究员，很对他的专业。他想也许她看见了也会爱上吧！于是，给她打电话，让她来玩两天，欣赏“梨花节”。

她却说：“你瞎说什么呢？我这刚做的顺手，已经给你联系好了一家单位实习，快回来，别在那破地方待了。

他说，“我保证你一定喜欢这儿。”

她说，“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你忘记我为你吃的苦了？”他无言。每次她一这样说，他就如霜打的茄子一样，没有了争论的勇气。他们曾经偷贪禁果。她流了产，因为没有那么多钱，于是在小医院做手术，她很是吃了苦。

最终他们谁也没有说服谁，他闷闷地挂了电话。

奇怪，自从上次之后，他再没有见过小桃。一开始，他以为她不好意思故意躲他，后来感觉不对，小桃不是那样扭捏的人。问她母亲。她母亲眉开眼笑的说：“小杨，真该谢谢你，自从你来了，我们家小桃就变了，突然知道读书的好了。她说，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啊，气质好，有风度，见多识广，想做什么做什么。这不央求我们送她到城里姑妈家去复习了。今年考高中，她姑妈是中学的校长。

“哦！”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知是欣慰？是惋惜？还是失落？他知道她并不是真心去读书的。这样也好，读书到底是好事。

可是他不知道，小桃是真心下决心去读书了，她在他书本里无意中看到他女友的照片，刚刚寄来的，穿着一身职业套装，气质美好，骄傲自信的站在公司气派的大门口。小桃当时就呆住了，后面的一行字触痛了她的眼，“我是你永远不悔的挂念！”

于是，小桃决定去读书了。

小桃走了，桃花败了。四月的微雨里，落红无数。春天这样美，却又这样短暂。“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因为看过她的美，才惆怅着她的凋零。然而岁月是不管不顾的往前滑去了。禁不住女友一遍遍催，他带着满心的眷恋与不舍离开了这里。

一年后，他又回到了这里。女友到底和他分手了，跟了城里有车有房的男人。他不怪她，谁都有权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彼时，他已经是黄河农场的一名技术员兼研究员。

春去春又回，一切依旧这样美，只是再也见不过那“人面桃花相映红”的人。至此，他才明白，为何对女友的离去，他是那么心平气和，却原来他的心里早就爱上了一个人啊！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剪了几枝桃花，轻轻地插在一座新坟上，深深地悲伤袭卷了他，懊恼淹没了他的心，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小桃给他母亲打电话，听说他回来再也不走的消息。迫不及待要赶回来，晚上坐车，却出了车祸。赶到医院时，小桃就剩下最后的呼吸，他抱着她，她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来生，——我要——做你的新娘……”

他站在她的坟前，依稀听到小桃在唱她自己改编的那首歌：

“你说你最爱看桃花，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它，多么美丽的花，却躲不过风吹雨打——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我在这里陪伴她，一生一世保护她。”

小桃，我在这儿陪着你，一生一世不离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