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一个多雨的城市,也许从来都是如此,来沪已近一年,诸般皆已习惯,唯一有微词之处,便是没有雨具之时,偶遇这突如其来的雨。
于我而言,下雨是一件好事,一则。雨天人际减少,难得静谧。二则听雨可静心安神,三则,有时间有情绪来写点东西,而且你看这下雨天的氛围,虽略显低沉,但愈发柔和,不似烈阳般泼辣,更无狂风般袭人,我觉得,这雨天,挺好的。
蒋捷有一首听雨词,其中一句,一任阶前,滴滴点点到天明。深沉而又意味无穷。昨晚下班乘地铁,进去的时候还没感觉,出地铁口雨已经成了气候。前后也不过10多分钟的功夫,没有雨具的人。只好在高架上苦苦等候,我也不赶时间,索性就在这雨中待一会儿,高架上视野开阔,放眼望去。雨中隔壁高架上一辆辆车飞驰而过,在明亮的灯光下。扯起水花的尾巴,我双手扶着栏杆,好像要观察每辆车的尾巴有什么不同。耳边地铁站里的提示音在雨中模糊起来。不远处,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女孩子,正专心的摆弄着手机来打发着无聊的等待时光。风凉凉的吹来,却不冷,周遭的雨声。离我那么贴身,那么清晰。我得以沉浸其中,像一条鱼完完全全的浸泡在水里,任其将我包裹,我也自在其中。
有几滴雨意外的飞到我的脸上,提醒我往里面挪一挪。我识趣的往里走了走,不妨碍它的发挥。雨还在下,并未按照等雨人期待的那样变小,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晚上11:15已经等了10分钟了。有个穿连体衫的兄弟,开始失去耐心,不停的走来走去,而那个背包的姑娘,依然靠着栏杆,专心地盯着手机,上海的地铁站,往郊区这边就走到了高架上,每一个高架的站点都会出一个大大的檐,把整个站点周围给罩住,此时我们这几个等雨的人就在这个檐里面,高架扶梯旁的路灯在雨中显得格外明亮,在它的见证下雨滴落在地上,砸出优美的弧形轨迹向四周伸展。仿佛是一朵绽放的花。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这雨中的花,当是水花。
雨迟迟未停。我终于失去了耐心,冒雨回到住处。洗漱完毕。躺到床上睡得很快,最近这些日子不知怎的,每次睡觉总会做梦,前天梦到母亲过世,醒来吓了一跳。不敢回忆梦里的细节,直到打开手机给妈妈发的微信得到回复。恐慌不安的情绪才得到平复,昨晚做梦,梦到了父亲,我难得梦到他,仔细想来自从老爸过世到现在,快5年了吧,在梦里也就见过两次,算上这次。前一次还是他刚过世不久。记得那是个温馨又悲伤的梦,由于是溺亡的,只找到了身份证和遗体,在梦中他圆圆的脸庞,露出憨憨的笑容,笑容中有几分局促的歉意。我坐在床边,左手边是那一盏用了很久的橘黄色的老式灯,灯光洒在他脸上有一些复古的气息。他喊了声我的名字,说:“我回来了”,然后我把他的钱包身份证一一递给他,他逐个把它们分别安置到合适的位置。脸上挂着笑。父亲我是了解的,每当做错了事或者尴尬的时候,总会用笑来掩饰慌乱,那笑容像孩童一般有几分害羞,几分腼腆,那一次梦醒我很伤感也很失落,我把梦当成真,以为那个熟悉的人真的回来了,像从前一样从外地归来,死亡只是个假消息或者是不善玩笑的他给我开了一个拙劣的玩笑,本意是想逗我笑,没想到弄巧成拙。反倒把我惹哭了,他在跟我赔礼道歉。或者死亡是一场旅行,他走过了,他回来了,他离开了这些日子没告诉我。害我担惊受怕,他很抱歉,无论如何那是个伤感的梦。是离去的父亲,以归来的方式与我告别,在梦中告别。
这几年我不得不适应没有父亲的生活,每当有人提及父亲这两个字,我都讳莫如深,昨晚的梦,给我与上次感觉不同。梦醒后我很意外也很喜悦。时隔4年。作为父亲的他又到梦中来看他的儿子了,我想逝者对生者的折磨莫过于过世后从不在在意他的人的梦中出现,悠悠死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对于这样的感受,我很能共情,好在父亲终于来看我了,虽然隔了4年之久,但我不怪,能见一面比什么都强。
这一次父亲还是从外地回来,他给我带了东西,我接过来是一双棉拖鞋,把鞋子交到我手上,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上出现严肃,语气带着气愤,他质问我为什么逃课,梦中的我极力争辩。具体的想不起了。好像是老师的原因,听完我的辩解,父亲感到冤枉了我,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脸上浮现出与上次梦中一样的笑。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想要一张我的银行卡,我打开钱包,思索着要给他哪一张?到这儿,梦戛然而止,梦醒后兴奋之余,我也有一些自责,自责自己总是那么被动,自责我为什么不问问父亲过得好不好,在外边有怎样的辛苦。父亲关心我,生前是如此,连梦里也是这样,也许在潜意识里我已经习惯了父亲的爱护,以至于只有在事后才追悔对父亲该有却又缺失的关心。
我当然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我的银行卡,我永远无法忘记五年前那个夏末的午后,父亲给我转了他此生最后一次账,他还叮嘱我,不够的话,再和他讲。那时的我做梦都想不到,这竟然是我们父子俩这辈子最后一次说话,就在三天后,农历的七月二十八,四十岁的他,再也不能给他的儿子转账了,
每每念及父亲最后一次同我的交集,是要把我的学费交齐,一股忍不住的心酸便瞬间决堤,作为父亲,他把生前的最后一丝气力,还是用来帮助儿子解决问题,作为儿子,我何德何能?我亏欠不已。
试问我又能怎么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我的银行卡呢?
直到此时此刻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仍然怀着对父亲深深的愧疚之心。
时间的脚步走走停停,今晚过后又是一年的清明。没有亲人的离去,便不会对这个节日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自从父亲过世,我才对这些祭祀的节日多了几分在意。去年的清明。我乘了十几小时的车回家祭奠父亲。添坟除草烧纸钱和元宝。在绿油油的麦田里,父亲的坟茔像是大地的伤疤,黄褐色的结痂成为他生命的归宿,纸钱烧得很旺,在春风的加持下,飞灰在空气中不安的徘徊,我机械的放了几个元宝,火更大了,烧得脸有些发烫。
我没有哭……
回忆像一个泡芙,一旦被戳破便一发不可收拾,有些时候我就在想,人所经历的种种到底有没有凭据?特别是一些不好的事,落到谁的脑袋上,都要不服的嚷一嚷,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人不像动物,一件事,过去就过去了,人有情有感受,这些东西并不会随着事情的远去而消弭。
不得不承认,有些事发生。不讲道理,有些事发生在我们某个人身上。身不由己。
你看这窗外的雨为什么下又为什么停?我们咒骂它也好,我们赞颂它也罢,它依然如故。
人能做的很有限的。
上海的雨下下停停,像极了人波动的心情,日子不知不觉流走,如同水一般,早出晚归的生活,更是消弭了起伏。人也是流动的,不只是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年龄到另一个年龄,更是从一种心态观念到另一种,从一种情绪感受到另一种。有时出门是着急的,在路上是无聊的,到单位是厌倦的,见到和善的老客户是舒服的……人就是在不同的情绪之间。流转。
忆起父亲,我是伤心又惋惜的。反观现下生活,我是知足又有一些期待的。也许是不太成熟的缘故吧,时常会有情绪上头的时候。
抵沪已近一年,原本投奔的同学也被裁员回归故里,我虽然工资不高,但勉强可度日。每个城市有它的气质,上海这个城市人与人保持着客气的距离,戒备而有礼貌。有人脚步匆匆,有人步履轻松。一如这座城市的雨,虽然来去匆匆,却也淅淅沥沥。
早上醒来雨还在下。落地窗外滴滴答答,有丝丝凉气从玻璃缝隙中渗进来。冷冷的。洗漱停当,准备早餐,西红柿鸡蛋汤,两个馒头。汤要慢慢熬,雨要慢慢等。打开音乐,挑一个不快不慢的旋律。
雨还大,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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