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坐班哥
镜州北邻龙江，南靠伏灵山，西属剑州，东可直达小南洲。龙江富庶便利，其中鱼虾资源丰富，又使镜州得来往上下游之水利方便；伏灵山难于上青天，虽然偶有不知名上古神兽出没，然而毕竟神龙见首不见尾，其不可攀爬居住也使得强人盗匪难以占山为王，最终为害一方；剑州的西面散居着大大小小上千的蕃人部落，是故此州乃是大金皇朝里数得上的强兵大州，正好为镜州拱卫其西屏；小南洲最是传奇，传闻延伸至小南洲的伏灵山一带，经常有仙人出没，他们或者御剑飞行，或者驾驭奇兽异禽，或者青春永驻，或者仙风道骨……
四围是龙江、伏灵山、剑州、小南洲，本身又是河道纵横与沃野千里，由此可想镜州一地是多么的富庶通达，镜州人民是多么的风流文明。当然，财帛产生贪婪，便利酝酿懒惰，风流又导致血性不足，所以镜州之人在外州别地看来，往往又都是一副机关算尽太聪明和难历风雨体格弱的形象。
抛下镜州之地、之人不提，暂且只说镜州之名。自古以来，镜州多文人骚客，也多风流韵事，于是镜州别号甚多。百多年前，甚至有因青楼花魁而来的别号，其中风骚甜腻实在倒人牙口，不足为外人道。近十数年来，又有多事之人为镜州取一别号，名唤“释州”。而这释州由来，全因镜州城首富，也就是财货通天下的“李家”而来。
说起李家，镜州人无不会念叨一句：知错而改，善莫大焉。
李家细数三代以上，还在剑州最西处的蕃地，干着走私军马与茶叶的活计。及至现今的李家太爷在边地长成，他就领了族中好勇斗狠之人，来到了镜州这方宝地。年轻的李太爷，因初来乍到而不通镜州物事，很是吃了一番苦头，于是边地养成了狠戾性格的他，在这里又受到了一番头脑上的洗礼，变得越发难以对付。为了船运，他可以豢养江匪，打击同行对手；为了土地，他勾结贪官恶棍，破农人家族无数；为了茶马市场，他派人常年驻守蕃人地界，贿赂边关后运至内地，此间差价最是惊人。后来，他甚至染指军械军粮。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李太爷在风风雨雨中成就了镜州首富的地位，与他交结的官员也遍布朝野。就在他准备退居幕后，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恶报却一波接一波的袭来。
李太爷不缺女人，所以他也不缺子嗣。十多年前，十几个儿孙为了争夺家族权利，甚至一度成为镜州的新闻。然而，自大儿子因蕃人骚乱而客死异地，李家开始频出事端，而后短短三五年间，子嗣就已凋零待尽。李家幸存者，李太爷之外，竟只余下一儿与一孙。儿子是李太爷最头疼的一个，此子非但不像他，更厌恶商贾之术，后来独自背了行囊就赴京求学去了。孙子倒无甚稀奇，只是一个才诞下的婴儿，却也是父母死绝。
李太爷英雄一世，却差点就此被击溃。他晓得镜州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说法，他很想像以前一样弄死几个，看谁还敢碎舌。然而，内心却又隐隐有着一丝害怕：若我做事再不迎合冥冥天理，那我仅存的儿孙，是不是还要经受罹难。李太爷一夜悔悟，而后十年间广施金银，更与镜州城中其他向佛之家联手，连修了七座佛寺佛庙，其中主寺，堪与京城小无相寺一比。
镜州七佛寺一成，来往游玩与参拜之人，便不绝于道。
于景来说，七佛寺辉煌大气，镜州中心矗立主寺，四围散布其余六座。所以有人说，不是镜州城中有七佛寺，而是七佛寺包庇护佑着镜州城。也正因如此，七佛寺中永远都能找到兴致盎然的文人骚客，借景寄思的他乡异客，甚至是乡下来的朴实老农。
于佛来说，七佛寺主持是一位成名已久的得道高僧，原本听他宣佛要东至小南洲，如今这名高僧却常驻七佛寺之中，那些虔心向佛之人岂能不来就听？不过，常人不知道的是，这位来自小南洲的高僧，原本只是挂单于此，并不愿常驻于七佛寺中，只是某次不经意间，高僧看到了李家那位幸存的小小公子，口中连呼数声‘此子慧根卓绝，与我大大有缘’后，便就此住了下来。自此镜州一地，释家佛音不绝。
这日，李太爷本在自家佛堂内诵读佛经，却忽的脑中闪过一线灵光，他垂首一会，才想起今日将有一位客人登门，而这位客人正是他为自家麟孙新聘的一位教书先生。李太爷双手合十，向佛龛内的几尊佛爷道了一声罪过，便起身出门，转向家中私学而去。在他身后，跟随的是早年随他出生入死，而今一同悔过向善的李府管家——李长。说起李长，年轻时可是一方独霸式的人物，偶为李太爷所救，自此便投身麾下，一同干起了阴人的买卖。而今，李太爷早年的那些兄弟与侍从早都离世，而李长虽只剩一条独臂，却是他唯一可信之人，也只能让李长勉力挑起来李府的管家一职。
二人虽然都已近暮年，但是早年的武功底子还都残留着，他们踮脚立于窗外许久，屋内教书的先生与听课的小孩竟都无所察觉。又是良久，李长竟听得微不可闻的水珠拍地之声，抬眼一看，老东家的脸上竟已挂上了两行老泪。李长正待出言劝慰一二，李太爷却伸手作出噤声手势，随后举步移向此间庭院之外。
院外，李太爷虽然已经抹去老泪，但是面上伤感之情却未见减少一分一毫。李长只能叹道:“过往之事，老东家您还是让他过去吧。”
听得这话，李太爷唯有叹息一声：“怎过得去？这都怨我当年做事太不留余地，遭了天谴啊……”
李长知道李太爷是因为回忆起了往昔私学内的热闹，又看到而今小公子孤零零一人坐在其中，对比之下难免伤感与自责起来。对此，李长也只能暗自伤神，他孤苦伶仃了大半辈子，还不也都是业报？不过也幸好他没有子嗣，这份业报只是报在了自己身上，李长一念至此，不禁以右手抚向那另一侧的空荡衣袖。半晌，李长才又复言：“老东家不是还有七爷与小公子吗，他们还都需要您的扶持啊，您可别自伤了。”
“哼，一说起老七，这个逆子竟然连我给他起的名字都敢自己改。李浩瀚？浩瀚？就他胸有浩瀚之气？我们这些商贾，他就恁的瞧不上？我可是他老子！这几年他回来看过我几次？”李太爷显然对自己的七子有气。
李长听到李太爷数落七爷，却不再搭话。他知道，李太爷虽然心中有气，但七爷却也是他的骄傲。当年，七爷还是个年少公子的年纪，就已然显出不凡，他因看不惯自家父亲往往为追逐一些利益就害人破家，便自负行囊外出求学。就连原本“李盈”的名字，这位七爷都觉得充满了铜臭味，他一个圣人子弟，岂能如他父亲一般，以商品丰盈为志向？于是，改名“浩瀚”的七爷，就此被李太爷逐出了家族。
世事皆有转寰，咬牙切齿与李浩瀚断绝父子关系的李太爷，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自己眼中的逆子，没过几年竟就一跃龙门，高中榜眼。传闻，本来李浩瀚被点了状元，然而他被逐出家族的往事，却在这时被抖落出来，于是状元变成了榜眼。彼时，李太爷唯有一边臭骂自家七小子，一边诅咒抖落此事之人。而李浩瀚之名，李太爷无可奈何下，也唯有捏着鼻子认了，至于将七子重新归入李家宗族录簿之中，自然更不必说。不过，李浩瀚与自家父亲实在称不上和睦，即使李太爷早已向善多年，他也甚少回这镜州家中。而李太爷晚年痛失子嗣，自然更气七子趴在京城不挪窝。
“不过老东家，上次七爷来信，请您将小公子送到京城，由他亲自教导读书，您看以七爷的大才，是否……”李长看自家老爷伤感之姿犹在，便重提些旧事，用以分散他本来哀苦的心神。
“算啦，老七对自己狠，为了标榜清廉正直，京城里的宅子竟甚少聘用下人，难道让我的宝贝疙瘩跟他一起去吃苦？再加上他刚刚续弦，也给他些空间，好早日为我李家开枝散叶。”一提小公子，李太爷果真打起了精神，重往私学而去。
作者简介：坐班人神游九虚，见一道人与之相谈甚久，录其修仙事，博君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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