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金基德的《时间》

时间是有脚步声的，时间的脚步是有节奏的，是你的心跳，是秒针在前移，那节奏暗合着贝多芬的《命运》，厚重又令人振奋。这是金基德的电影《时间》的开场给我的感受。

时间来了，时间一直都在，你怎么打发它呢？一只美丽的眼睛里映着六只亮闪闪的无影灯——有人正在做整容手术，通过改造自己的面孔与生命中剩下的时间同行。不巧的是，当她戴着面罩走出医院大门时被人撞了个满怀，手里的相框碎了一地。这似乎不是个好兆头——你想迎合时间，时间却似乎对你的迎合方式不太认同呢。

影片在线索简单的故事里提出了一个永恒的问题：时间是无边的海，个体生命如海上的漂浮物，如何在时间之海中确认生命的意义并努实现这个意义。

影片让寻找意义的漂浮物搭载的是一艘被称为“爱情”的船，可漂浮物一上了船就忘了此行的目的了，在“爱情”小船里独自煎熬互相折磨。每个生命体都是以独立包装的形式来到这个时空中的，生命的独立性注定了每个个体必须回归自身才能领悟自己与时空的关系及意义。你需要什么在乎什么，你应该需要什么应该在乎什么，是在时空的不断摸滚打爬中不断咀嚼吞咽反刍消化才能找到答案的，而不是靠本能靠感觉，更不能任性。

生命又是在更大的时空中共生共长的，这就意味着独立的个体可以寻求生命的合作伙伴。但只是合作伙伴，而不是把自己交付给别人让别人对自己负责，也不是将自己与别人捆绑在一起不分彼此。而是在合作中相互增进生命的能量，通过对方活出令自己满意的自己。

很显然，影片中的男女主都没能如愿，如那位整容医生所说：“从一开始就错了！”爱情只是通向彼岸的船，而不是彼岸。这是他们最初的错。女主以为爱情就应该保持持续新鲜感，持续新鲜感则来源于身体容貌。“为悦己者容”，女主毅然走进了整容医院。美好的真相就这样在无影灯下一次次一点点的被毁灭，悲剧也就在所难免了。那艘爱情的小船在被他们亲手凿了一些洞后终于沉水了。

难道所有的整容都是无意义的，都必然走向悲剧吗？不。这要看你为什么整容。内心强大活力四射的生命个体绝不会为取悦他人而这么做。我选择这么做，是因为我自己喜欢我自己需要！如中国的舞蹈家金星就是鲜活的正例。影片中的女主的直接错误就在于她爱情至上且唯一爱对方胜过爱自己或者说为了爱对方（为了获得对方的爱）而不惜牺牲自己。

容颜真的能够抵挡时间的侵蚀吗？树给了人类无声却有力的回答。影片中有这么个场景：女主借着路灯光对着一棵大树使劲踢打，借以发泄心中的怨恨。树也是生命，ta从来不曾审视自己的身材相貌，看着每天在树下来来往往的人们，总是那么淡定，而ta每天又在吸收天空及地下的营养默默生长。树，是无声的；时间，也是无声的；无声的时间对无声的树是肯定的。叽叽喳喳的人类却在喧嚣中把时间报废了也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活不下去了。这个场景不确定是不是编导有意设置的隐喻，但道理是摆在树下的。

说到影片中的隐喻，雕塑公园中的“双手阶梯”这个背景不能忽略。随故事的推进这个背景总共出现了五次。“双手阶梯”从最初在岸上到水中到深水中以致影片最后即将被水淹没，与故事情节逐渐走向悲剧的进程是一致的。逐渐淹没“双手阶梯”的水又是什么？它从哪来？可以理解为人的欲念、妄想、偏狭的见识。双手意味着劳动或合作劳动，劳动、合作劳动可以铺成通向彼岸或远方的阶梯。若寻求合作的两个生命被欲念、妄想、偏狭的见识控制，一切的努力都将成为徒劳，彼岸或远方则永远只是个说法就只是个永远的梦。

金基德是个冷酷深刻得要自己闭嘴的人，他导演的多数影片台词都很少，有的近乎默剧。为什么在这么影片中这么聒噪呢？自己曾多次感受过这种情景：当你说话的时候，时间在一旁迫不及待的吞噬着你吐出的一个个音节。你常常觉得自己讲了很久很多，甚至可以装满几个集装箱了，可是，你循着刚刚落下的话音去寻找却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打捞不上来，甚至都不晓得到哪去打捞怎么打捞。空空如也，这就是言说的后果，声音更能直接揭露时间的无所不在无所不能及人在时间面前的无可奈何。金基德选择聒噪的表现方式，其用意或许由此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