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一声,放佛哪一扇旧门被骤然间开启,随着沉闷的轰鸣和撕裂的划痕,天空绽开一缕炫白的弧线。整个视野亮了那么一个瞬间,原本漆黑的夜色中,印出了一张脸。
不,韩云晃了一下脑袋挤了一下眼睛,那不只是一张脸,那张脸的后面,隐隐绰绰的,是浅白色的、圆润的、长到漫无边际的一条蛇尾。
人头蛇尾!韩云惊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天空又一次回归到漆黑,但韩云看到的那张绝色的脸依然还印在他视线之中,惊得他回不过神来。就如同在黑暗中待久的人,被一束强光直射眼睛后,一时抹不掉的那一束光圈,睁眼闭眼,它都在你的眼前。
“施主,施主。”一阵轻声的催促声响起,韩云回过头,是途中遇到的一个比丘尼平安,“施主,你总算醒过来了,真佩服你被催眠的能力,睡了都一天一夜了,还不想回神。”比丘尼笑着怪怨他。
韩云眨了眨眼睛,突然害羞地一笑:“啊,我都忘了,我这是被龙公子催眠了呀。失礼失礼,烦劳师姐您照看了。”说着慌忙起身作揖。
其实,韩云不知自己此时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刚才的景象才是梦境,但是,不管他怎么眨眼睛,那张美艳的绝色脸孔依旧在他的视线里跟随。
“施主不必客气,龙公子昨天已经离开此地了,临走见你都不醒来,就托我们照看你了。”比丘尼平安指了指身边的一班师姐,笑容依旧。
其他比丘尼也频频点头,微笑盯着韩云。
韩云对比着自己眼中的那张脸,和眼前的这些比丘尼们的脸,想从中找到什么相关之处,但一一扫过之后,发现眼中这个脸和眼前这些脸没有一个重叠。
“施主,你在找谁?”最小的这位比丘尼平安脆生生地问。
韩云禁不住低头笑了一下,为自己的唐突,也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没,没找谁。”
“龙公子已经走了吗?他没有留下什么话吗?比如说,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他问。
“西峰。”众比丘尼异口同声地说。
“哦。”韩云这时才算从梦境中彻底回过神来了,自己和龙公子此行的目的不就是去西峰参加四年一度的凌霄酒会吗?只是前一月都是和龙公子结伴而行,这后面的路程,怕是只有自己独自前去了。
“多谢各位师姐,”韩云再次拱手,“韩云这一觉睡糊涂了。后面还有半月的路程要赶,西峰那边事不宜迟,咱们就在此别过了。”
“哈哈哈哈,”周围的比丘尼们同时又笑开了花,“韩施主,你和龙公子打赌你输了,你的确睡了12个时辰,所以,龙公子不愿与我们同行,你就得带我们一起去西峰啦!”
“哦,”韩云再次尴尬地笑笑,恍然醒悟,龙公子是为了摆脱这些比丘尼们,才使出了催眠比赛这样的伎俩,为的就是摆脱她们,自己轻身上路。
也难怪,龙公子生得英姿飒爽,又继承了龙家的独门绝技“鲲鹏啸”,在江湖也算是顶顶大名的后起之秀了。走到哪里,都有女子慕名而来。
不过,这次的追随者不是女子,而是一众尼姑了。韩云不禁哑然失笑,“各位师姐,我可不是龙公子啊,你们跟着我走,路上可没多少乐趣。”
“我们愿随韩施主前去西峰比武!”比丘尼们竟然毫不犹豫地接了韩云的话。
西峰,是位于华夏西方的一个神峰,距韩云所在的“听雨江南”族落,离了有一个半月的脚程。
之所以要说脚程,只因这每四年一度的“凌霄酒会”,要求前去参加的人,必须脚踏实地地前往,不许使用任何技巧。到达之后检查双脚脚后跟的足茧和磨穿脚底的一双鞋,没有以上两条,就相当于没有入场券。
西峰常年人迹罕至,东南北中四方的各大族落武林中人,三年修养,一年磨剑,四年相会,比武论亲。
如同韩云所讲,这一路确是无趣的。本是追随龙公子而来的比丘尼们,和本是龙公子侍读的韩云,两拨被龙公子抛弃的路人,怎会在路上擦出什么火花。
其实,韩云一路上也忍不住心里暗笑,这些比丘尼,只知道追着龙公子的行踪,她们哪里知道,龙公子此去西峰,比武是其次,主要是来论亲的。
所谓“凌霄酒会”四年一见,比武论亲,只有男子才能心知肚明。江湖传言,每次酒会之后,得了武林状元的男子返程之时,西峰山神都会献出一名才色俱佳貌倾天下的女子与之同行而去,结伴天涯。这,才是“凌霄酒会”百年兴盛的秘密。
韩云心想,这些比丘尼们一路跟来,也只能落个旁观者的结局。
然而,趣就趣在到达西峰的当天夜里。
“凌霄酒会”夜晚不接待客人,韩云和众比丘尼就在山脚下随意找了个山洞,用来过夜。
山洞旁边有浅浅的溪水流过,韩云照例清洗了自己多日跋涉的双脚,然后卷了些山草在洞口席地而睡。终于到了目的地,大家都累到了无力交谈的地步,韩云也撑不开自己的双眼,没等比丘尼们清洗完毕,就独自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香风熏醒了。
正想寻香气从何而来,却见他守着的山洞之内暖光弥漫,人影憧憧。仔细看来,竟是一个一个长发及地的女子在里面轻歌曼舞,把酒言欢。
韩云正有些不知所措,却又看见一个一个的男人也似醉酒的状态,跌跌撞撞地进了山洞,开始与女子们喝酒缠绵。
韩云正害羞地想要躲起来,不经意却看见龙公子俊逸的身影也飘飘然进了山洞。龙公子是何等气质脱俗的男子,一进洞,就已经有两个女子挽了他的胳膊,妖媚地走进里面去了。
韩云看到这里,满脸通红,这还是他此生第一次看到龙公子如此与女人亲近,他平日一心练功,性格孤傲,是最不近女色的人。
韩云睡不住了,他起身在溪边洗了洗脸,便往西峰山上走去。与其在这里难受,不如早些到“比武”入场处去等天亮。
沿着上山的小路一路走去,夜色正好,正是八月十四的夜晚,不,应该说,已经是八月十五的丑时了。
圆月如盘,倾泻着清新皎洁的月光。
西峰的确是有一番另类的美,清冽,苍翠。与韩云生活的族落“听雨江南”全然不同。
不一会儿,刻着“比武”二字的牌匾已经在他面前。韩云走上前去,盘腿而坐,开始每日的静息修炼。
恍惚间,比丘尼平安走到了他的身旁,盈盈地站立,微微的笑着。只是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身着出家人的衣服,而是一身白色的裙衫薄薄地裹着身子,及地的黑色长发施施然飘在身后,在晨风中凌冽。
“我叫南淼,”她开口,“你不必惊讶。”
韩云知道自己尚在静息修炼之中,暂时不能抽离出来,于是没有答话。
只见平安或者叫南淼突然转了身,对着月亮的方向跪下,伏地而拜。三拜之后,浑圆的月亮竟然闪进了云层,夜色暗了下来。
然后,她缓缓地起身,一袭浅色的薄纱长裙顺着她起身的姿势滑落在地,黑色的长发似一片瀑布,在她的光滑的后背轻轻垂下。
打坐中的韩云看见此状,连忙一边心里默念“空”字咒,一边闭上了眼睛。
只是奇怪,闭了眼和睁着眼一样,周围的景象还是真实地落在他的眼里。
但见平安猛然转过身来,已是另一个脸孔,绝美而惊艳。白裙随着卷起的香风飘向空中,之后舒展开来,缓缓地落在韩云面前的空地上,变成了一个床榻。韩云呆呆看着平安的脸和未着衣衫的胴体。
他想惊叫,但心中持咒不能言语,脸却被胀得通红。
“我叫南淼。”平安再次轻启玉唇,双脚缓缓地踏上刚刚衣裙铺就的床榻,黑色的长发在风中卷起,包裹了面前的韩云。
“呼”地一声,韩云已经落在榻上,身上衣衫全无。
“不用惊讶,你我是天命之合,这也是你来西峰的使命。”韩云只听见南淼在耳边细语,床榻周围兀自升起了一圈罗帐,将两人围在中央。
放佛做了一个绵长的梦,韩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衣冠整齐地坐在比武场内南面的一排竹椅上了,周围也陆续坐满了人。龙公子一身红色长袍站在北面的人群当中,甚是醒目。
韩云立刻站起来,像往常一样寻着自家公子的方向走去。却没料到,自己还没有怎么用力,就感觉脚下生风,两步就闪到了龙公子站着的地方。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惊呼,龙公子也从谈笑中转了脸看过来,“韩云?你赶过来了?”
“是啊,公子。”韩云拱手拜了一下,笑着回答。
“那就好,那些比丘尼都跟散了吗?”龙公子边问,边拍着韩云的肩膀。
韩云想起平安,脸一红,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就听见钟声作响,比武正式开始了。
东南北中四大族落各自落入自己的方位,西方空出,用作比武场地。龙公子和韩云也迅速迈步回到南方落座。
西方战鼓雷雷,硝烟四起。
突然一阵妖艳魅惑的丝竹之声如鬼魅般穿透耳朵,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冷战,然后变了一副冷漠的脸,开始相互厮杀。
韩云有些惊讶,他看着东南北中,四大族落的年轻志士突然像中了魔咒一样无情打杀,自己不知该如何适从。连身边的龙公子,也变了一副神情,在人群中手起刀落。
韩云退了一步,飞身落到场外。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女子的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他们心中欲念太多,情欲、名利,什么都想要,所以才能任我摆布。昨夜他们已经在梦中与蛇鼠交媾,失了精气神,再战只有一死。但你能阻止这场厮杀,因为你心中无欲,悲悯人心。
“我是南淼。”韩云突然想到了她,想到了凌晨丑时的一场幻梦,想到今天他自己内功的强大。
比武场内已经是刀光剑影,有战死的尸体被踩在脚下当作肉泥。韩云忽然醒悟,迎风腾空而起,师傅教授的“大鹏展翅”二十年来都没有悟透,此刻却使得轻而易举。
顿时,场内生出一道赤红的光晕随着韩云穿插游走,像一条柔软的红色丝带,缠起场内拼杀的刀剑枪矛,锉出一道道火花,然后一把一把地抛向空中,落在几百里外的山下。
随着红云一晃,韩云收了功,落在比武场内的空地,看着刚才冷漠厮杀的人们一个个散了邪气,软绵绵地躺下昏睡过去。
他伸手扯下柱子上一块绑成红花模样的绸缎,一撒手,红绸听话地卷起躺在地上的龙公子,落在他的肩上。
喧闹的比武场内顷刻间静得出奇,妖娆魅惑的丝竹之声渐渐隐没。
韩云扛着昏迷的龙公子,走向比武场外。
门口空地的一颗柏树上,有件白色的罗衫在风中起舞,韩云走过去,香味犹在。他轻轻取下罗衫,掖入怀中,足底用力,飞身向山下而去。
许多领悟,往往只在一夕之间。
南淼彼时的话语渐渐清晰:“没有什么‘凌霄酒会’,只是西峰山神清理武林中不能一心尚武,而容易被欲望蒙蔽的末流之辈的一种办法。”
“东西南北中,西方主肃杀,主收敛,每四年的中秋之日,是一个轮回。”
“天象示下,今年的武林状元将出现在南方,所以我才和一众姐妹去路上迎龙公子,却不料天定的状元不是他而是你。”
“我是西峰山神指定的蛇仙,我们每四年选一个蛇仙,与天命选中的武林状元相配,为的是西峰世代保持最优良的传承。”
下了山,韩云继续扛着龙公子一直往江南方向走,没有回头。
因为南淼说:“你我天命之合,只有一宵姻缘。”
他没有告诉南淼,他从那一次催眠的梦境里看到过她,那张脸,太过闪耀,如今还印在他的眼睛里,睁眼闭眼都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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