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小区院子里的苹果树开出香甜的白色花朵,我就不由自主想起高尔斯华绥的《苹果树》,久久站在树下,闻着甜蜜的香气,浮想联翩。
《苹果树》是英国作家高尔斯华绥的中篇小说,他以荡气回肠的笔触与细腻真切的心理刻画,描绘了一个动人唯美浪漫的爱情悲剧。
出身富裕的大学生艾舍斯特在旅行中受伤,借住在天真美丽的乡村姑娘梅根家,“不满18岁的梅根,蓝色的眼睛,花一般的妩媚,恬静的脸容,苗条的身材,苹果花似的气色,那被月光照亮的脸那么白皙。”“她那张开的嘴唇呈现着淡淡的粉红色,这脸和嘴唇的颜色有着苹果花的那种活的超尘脱俗的美。”
从看到梅根的第一眼起,艾舍斯特就意识到再也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转移开来,而“具有诗人的才情和高贵的气质”的艾舍斯特也深深吸引了梅根,她平时所见都是农夫农妇,哪里见过这样出色人物?当艾舍斯特在苹果花的馥郁香气里不可遏制地向她求爱时,她不可救药地沦陷了。
但是当艾舍斯特到城里取钱,准备给梅根买衣服装扮起来带到伦敦见自己双亲的时候,在高级时装店里,他找不到一套适合梅根的衣服,那些衣服只适合穿在贵族小姐身上,他开始怀疑曾经发生的一切,觉得自己一定是“受了春天、夜和苹果花的迷惑”。尤其当他遇见闺秀斯苔拉后,斯苔拉的淑女风范、学问教养,使梅根的清纯自然变成了“缺乏一切文化教养”的粗拙庸俗,斯苔拉“玉洁冰清,一尘不染,几乎是神圣的——这一切都是纯洁和美好的,都是从小受的教养使他能够体会的。”他不辞而别,娶了斯苔拉为妻。
25年后,当他和斯苔拉回到初相遇的地方过他们的银婚纪念日时,他发现了梅根的坟墓,才知道梅根被弃后,跳水殉情而死。而他和斯苔拉相敬如宾的婚姻,并不幸福,他总感觉到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脖子似的,“人当然应该尽情欢乐,就像这天和地包含着无限欢乐一样。但是实际上呢,却办不到。”他的生活永远是缺少的,“缺少的是那苹果树、那歌声和那金子。”
应该是大学二年级吧,在梨花盛开的季节,读到缺了封皮的《苹果树》,大概也是被书里的苹果花,眼前的梨花如雪所迷惑,感动得一塌糊涂。因为缺了封皮不知道译者,后来买过两个版本的译著,但再也没有读出当年那样的感动,而对《苹果树》故事本身的看法却屡经变迁。
过了几年,李春波的《小芳》响遍大街小巷的时候,我忽然醒悟《苹果树》不过是一个无数人写过,更多人演过的始乱终弃的俗套故事,只是被高尔斯华绥写得象苹果花一样带着甜蜜的香气,蛊惑人心罢了。小芳是中国的梅根,梅根是英国的小芳,本质上,艾舍斯特和那些抛弃了小芳回城的知青们,都是陈世美。给好友写信,还不忘大大吐槽一番,痛骂这些忘恩负义的陈世美。
又过了几年,当我看到报纸报导:一个上海下乡到四川的女知青,因为一点恻隐之心留在当地,错过知青回城潮,结果那个男人为了让她死心塌地,一口气让她生下四个孩子,后来她屡次申请回城未果,起诉离婚不得,当年清丽娟秀的16岁海派小姑娘,成了满脸沧桑的粗壮农妇,旁边一个猥琐粗俗的村夫,身前四个大小不等的孩子,用张爱玲的话说是“嫁一个粗里粗气的男人,生一群粗里粗气的孩子”,而当地人打老婆和穿衣吃饭一样正常经常……深深感到这样的结合,是多么的残忍和无奈。
多年过去,每到苹果花开时节,在树下闻着甜蜜的花香,还是会想起高尔斯华绥的《苹果树》,只是经过岁月的积淀,以一种更平和中正的态度来看这个故事,对人性有了更多理解和宽宥,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在一段长期关系里,如果不够势均力敌,尤其相差太多,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这种相处一般有两种模式,一种是高攀的一方处处委屈求全,俯就的一方即使做威做福也还是觉得郁闷难消;另一种是强者包容,弱者瞎折腾。(前者多适用于收入,后者多适用于认知,不是绝对,但一般说来如此)
曾听人吐槽自己混得好的同学,如何瞧不起自己,我听听细节,觉得那个人也没说错什么,可能是他敏感多虑了,为什么?因为他不自信了。在切近相处的关系里,一个不自信的人是很难相处的,尤其得到意料之外的好东西,就象幼年登基的小皇帝,坐龙椅如坐针毡,看看中国历史上的小皇帝,如果没有一个强硬的母后、皇祖母、顾命大臣做支撑,作死无数忠臣良将,作没了皇位,作没了性命的占多数,自己心虚,根本忍不住患得患失疑神疑鬼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你怎么做他都觉得你别有用心。
从这个角度上说,天真纯朴的村姑梅根,最好的归宿倒是路边小小的荒冡了。戛然而止的生命,美丽无瑕的青春,令人唏嘘也令人怀恋,永远象那甜蜜的苹果花开在艾舍斯特心里。
试想,梅根不死会怎样呢?在心理学上,有个词叫“场景投射”,年轻人约会选择花前月下,那是容易滋生美好浪漫情愫的。要是天上下冰雹,都只管抱头鼠窜,哪里顾得上你侬我侬?所以艾舍斯特觉得自己是“受了春天、夜和苹果花的迷惑”,也是确有其事。如果艾舍斯特守诺,冒冒失失把她带到伦敦,“她是那么单纯、年轻和直率,只有一片爱慕之心,毫无自卫的能力”,离开了那片“一切都是超尘脱俗的,不是尘世间情侣相会的地方;只适合男神和女神,牧神和林中仙女”的苹果树,她就成了一个不入流的村姑。上一趟时装店,艾舍斯特就觉得她粗俗拙劣,何以能与她安度长长的一生?大概率逃不脱被抛弃的命运。如果梅根嫁给当地喜欢她的农夫又怎样呢?实际上农庄里有对梅根体贴爱护的年轻人,但在见识了艾舍斯特的文雅细致、诗情画意之后,梅根已经无法容忍嫁给任何一个农民,就算勉强嫁了,她也是一具痛苦的行尸走肉。
而死了的梅根,正如艾舍斯特所说:打上了美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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