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小河,清澈见底,人们在里面洗衣洗菜,洗头洗澡;捉鱼逮蟹,戏耍游泳。
小河一年四季都有它的风采。春天里,人们从菜地里抜的青菜都要圪蹴小河里洗干净才提回家。早春的莴笋、小葱鲜嫩无比,把洗干净的小莴笋苗一折叠,然后把小葱往上一缠,咬一口清香无比。经历了一个冬天的枯菜季节,突然能吃到如此的鲜味,那感觉不言而喻。
夏日里的小河尽显它的妩媚。
河里几乎每天都有人在洗衣服。
支起一块天然的石头当搓衣板,再从岸边搬一块石头上面垫些衣服就成了凳子。坐在上面,双脚自然伸进水里,河水亲吻着脚面,小鱼不时从脚面溜过,痒痒的,还有那小螃蟹,不经意间会夹了脚趾头。
家家户户都有一把用木头旋的棒槌,衣服经过它起起落落很有节奏的敲打后,污渍便被挤了出来,水里一淘那水立马变灰,几次过后衣服差不多就干净了。所以,那棒槌扮演了洗衣粉的角色。
人们用的所谓的洗衣粉,是河岸的凹陷处潮起来的白白的东西,俗称碱,一坨一坨,老辈子人就把它捡来当洗衣粉用。也不知什么朝代兴起,反正我们这代人也捡过用过。之后的下一代是再没有用过了,所以,我们是见证土法洗衣粉的最后一代。
有时候石岸边会有大面积的白色粘稠状东西,母亲叫它“白秃子”,把它捏成块状,然后当肥皂用。那时的白球鞋洗后容易泛黄,就把“白秃子”抹上去,干了之后果然奇白无比。
坐在岸边洗衣服的女人们张家长,李家短的洗着聊着:村子里谁跟谁两家有矛盾,几年都不说话;谁家的孩子把别家的南瓜给祸害了;谁家又娶了个俊俏媳妇聪明能干,谁家的女子手巧,衣服鞋样捉得好等等。自家洗完了会帮没有洗完的人家,然后大家一块相跟着回家。
夏季是拆洗被褥的时节,洗净的衣服被面晾晒在岸边。那岸边的石头草丛就被五颜六色覆盖。翩翩蝴蝶悠然地歇息在红红绿绿的被面上。知了在树上欢快地叫着,小鸟在空中自由地盘旋,蜻蜓悠然立枝头,那一幅田园美景!
小孩子也爱凑热闹,把裤腿挽到大腿根,三五结伴拿个盆子或者提个小桶,在河里上上下下跑得捉鱼蟹。水里尽是大小不一的石头,踩在上面有点硌脚,人走得少的地方,那石头上面沾满了淤泥和苔藓,踩在上面滑滑的,不小心会摔个仰面朝天,引来同伴的取笑。
清澈的水里,清楚地看见那鱼儿在水里欢快地游来游去。而那螃蟹一般多是在石头下面藏着。要逮必须把石头搬起来,所以,一个夏天河里的石头几乎翻了个个。
捉鱼要手疾眼快,瞅准了快速下手,一捉一个准。而逮螃蟹则是要有技巧,用拇指和食指分别在盖子的一头紧紧地抠住,这样任凭它再怎么张牙舞爪,都是无法夹到手的,否则被螃蟹夹一下也够你龇牙咧嘴的。螃蟹在水里爬行的速度远比游走的鱼儿慢得多,所以,每次捉的螃蟹总比鱼多。
小鱼蟹逮回家开膛取脏,洗刷干净后,母亲便闪亮登场。和点稀面,打一颗鸡蛋,面里放上唯一的调料花椒面,然后把鱼蟹在面里蘸一下算是包浆,之后便支起油锅放少许油开始炸。我们便眼巴巴地站在旁边看着母亲夹筷子的手起起落落,等着那炸好的鱼出锅。那鲜嫩的小鱼小蟹经炸后油香酥脆,顾不得烧急急地放在嘴里嘎嘣嘎嘣被咬得粉碎,就连那壳也一股脑全下了肚,真正的片甲不留。母亲炸一个,我们吃一个,等母亲炸完了,盘子里所剩无几。
孩子们在河里怎么都能找到的乐趣。
夏日的小河,男孩子们玩打水仗。站在水里,互相给对方身上撩水,边撩边躲,边躲边跑,边跑边骂,小河的上空回荡着孩子们的骂声笑声叫声甚至哭声。就这样,来回中每个人都成了落汤鸡,浑身上下湿了个透。说起打水仗其实一开始他们是单纯地玩,但到中间就演变成“战争”,特别是哭声是在窑里地里的家长心神不宁。谁家的孩子谁留意,这时候就会听见大人们站在礆畔或劳动的地里大声叫喊自家孩子的名字,询问是怎么回事,然后吆喝孩子赶紧回家,甚至会因为孩子受了委屈而开骂。大人的出面是有震慑力的,这时候孩子们便会停止打闹,四下而散,一场战争就此结束。
夏日的小河还是不出钱的澡堂。男人们在河里游泳,顺便把身上积存了一年的污垢清扫一下;女人则不能彻底,只在河边拿毛巾伸到衣服里擦擦即是。但对于小孩子则没有任何忌讳,脱得赤条条地尽情地在河里游。
游泳要选水深一点且不在人们视线中的地方,村子里符合此条件的有三个地方,有两处就在村子硷畔下面,一处离村子远,在河的下游,于是孩子们多选这块地方,离人远,干扰小。
伏里天,烈日把水晒得有30多度,三五结伴,以干活或者寻猪草的名义却干游泳之实。
在河边,看周围没有人赶紧躲在树下或者就在河边把衣服脱个精光,一猛子扎入水中,水性好的可以在水里玩花样,一会狗刨,一会蛙泳,一会仰泳。这些动作也没有人去专门教,一般都靠自己的悟性互相去学,悟性好的,指点一下,用不了几个回合就会了,而悟性差的三番五次学不会,永远只能在水浅的地方上下漂漂。
孩子们在水里玩得忘乎所以,那管到了中午饭点。家长们于是就站在窑畔上高喉咙大嗓门的呐喊着自家孩子的名字,就听见东家在叫,西家也在叫。
小河的秋季是多事之秋。暴雨连阴雨下多了往往引发山洪。影响中那急流以翻江倒海之势咆哮奔腾而下,沿途卷走岸边一棵棵高大的白杨,平日“稳坐钓鱼台”的粗大的柳树也被不可一世的洪水连根拔起,一卷而过,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河中间不断有从上游冲下来的树木,在平缓处时而露出水面,时而扎入水中。在狭窄的河床中,水流滚滚翻腾,其势不亚于黄河壶口瀑布的“浊浪排空”,水声之大,震耳欲聋。
站在高处观看,整个田野就像一条张牙舞爪的灰色巨蟒曲曲弯弯,扭腰摆尾,急切地向前疾行。
我们上学要经过三条小河,发洪水时桥都冲垮了。这时,我们便上不了学。
为了不耽误功课,在洪水稍微褪去时便尝试着过河。此时的小河水自然比平时大了很多,有的地方仍然是湍湍急流,走不稳会被浪头打倒。因此,一般都是在大人的护送下,大家手拉手互相依靠着趟河上学。走在水中心里难免是怯怯的,不敢四处张望,只想着快点过去,用胆战心惊来描述当时的心情一点也不过分。秋季的早晨,河水透心
凉,脚伸进去冷嗖嗖的直起鸡皮疙瘩。 心里留下了阴影,以至于现在还常梦见在偌大的水里蹚河,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冬天的小河水被冻得严严实实,白茫茫的一片,可孩子们依然能找到玩法。穿着棉衣棉裤,戴个棉帽棉手套,武装得像个小狗熊,然后在上边滑冰嬉闹。小脸冻得通红,鼻涕挂在嘴边结成了冰,自制的木板冰车滑不好被摔出去老远,屁股重重地砸在冰上,拄的拐杖被抛到半边,引来阵阵笑声。
和白茫茫的小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的一股清泉,数九寒天仍然冒着热气。于是,那不足五平米的泉水边就成了冬天人们洗衣服的集中地。特别是快到过年时,家家户户大扫除,门帘窗帘被套都要洗干净迎接新年,所以那里热闹无比,几乎每天都有人洗。因为地方小,来得迟就要等,所以,大清早就有人提一筐子衣服抢占地盘了。
人们都知道泉水冬暖夏凉,冬天它用温热造福着村里的人们,夏天它则是以清凉给人们送来了甘露。夏日那水冰凉彻骨,手在水里真的是感觉凉到了骨头缝。五黄六月天,割麦子的村民走时都要从家里灌一壶米汤或者开水,大热天渴的嗓子眼冒烟,那一壶水根本不够用,因此,吆牲口送驮子的人便多了一项任务,就是给大家往军用水壶里捎得灌水,多的时候一次能捎十来个。收工回家都赶着往前走,为的是美美地喝一顿清凉的泉水,那感觉就叫个过瘾。
在那吃水困难的困难,小小的泉水给村里人带来了无穷的方便,造福了世世代代的人们。
过去热闹的村庄如今用孤寂来形容一点不过分。村子里年轻的男人都外出打工,女人则进城给孩子做饭,剩下的是为数不多的老弱病残者。只有在打核桃、摘花椒的时候村子里才有了昔日的气息。
小河自然也没有了当年的风采,路荒了、水死了,没有人在里面洗衣服戏耍了。那股清泉的命运又如何?会不会被塌陷的泥土掩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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