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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小五将脑袋探出机场大门，用没提行李的那只手挡住艳阳的攻击。深吸了一口气，原来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后屁股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强力猛踹，小五一个趔趄冲出去好远。
眼瞅着就要站稳脚跟了，重重的行李箱如巨石般毫不留情地倒下压住了小五的两条像麻秆一样的腿。
“喂！#@￥%……。”一个粗声粗暴的声音从后脑勺的上方传来。小五想要抬头看看是谁光天化日之下踢了他的屁股，但从声音判断，这人应该不好惹。
小五赖在地上装死，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的英语水平也不支持他多事。
才刚到N国就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还真是接地气儿。
缓了缓，小五慢吞吞地爬了起来，从行李箱的侧兜里掏出了小镜子，吐了一口扎进唇间的杂草，拍了拍脸颊，给自己一个露齿的微笑，心情提升了不少。
灵光一闪！“啪”的一声合上小镜子，小五麻溜站直了身子拍了拍土，来了一股强大的无名动力，从地上拽起重如磐石的行李箱便朝这座城市的内部漫无目的地走去。
许是前方蔚蓝的天空和绿绿的草地使得小五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小五怀揣着这种无来由的希望，一直走到了绝望也没看到一个车站。
有一辆小车停在小五前方的不远处，从车里走下一个穿着飘逸长裙的仙女，小五又惊又喜。
不料……
那“姑娘”转过头，虽然擦着粉底，画了眉毛还抹了烈焰红唇，但小五肯定，他是一个男人。那厚实的肩膀和有棱角的面庞出卖了这个“女子”的真实性别。
“你需要帮忙吗？”“女子”说的是小五最熟悉的英语疑问短句中的一个，他听是听懂了，可答案却并不在他的知识储备里。
小五像中弹了一样，半张着嘴呆立在那。
“女子”见状无奈地撇了撇嘴，撩起兰花指拢了拢发型，转身回到了车里。
红色小轿车绝尘而去，小五才面前对着漫天的尘土愣愣地说了句：“我想去……”至于去哪，他还没想好。
看着风骚的小红车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小红点，这毫无实际作用的问候却让小五燃起了希望。
这个陌生的国度还挺温暖的。
远方黑黢黢的山峰和璀璨的星辰越看越像是小五将要奔赴的颁奖舞台。
一直沉迷于不切实际的幻想，小五连自己什么时候真的失去了知觉都不知道。
02
小五在猪圈一样的臭味中皱着鼻子睁开了眼，把他吓得噌一声坐直了身子。
由于用力太猛，他的胳膊碰到了一个金属尖端，他在黑暗之中瞪圆了眼睛，疼得龇牙咧嘴。
要是有人这时候开灯就刺激了，呵呵，双双都能吓个半死。
此时屋子里一片漆黑，小五使劲瞪圆了眼睛都没看出什么线索。只有臭味儿真真切切，使小五无处遁形。
一时间所有黑道绑架的电视画面都浮现在眼前。
我的妈妈呀，要是我还能平安地看到外面的蓝天，我一定好好听妈妈的话，好好找工作，积极过生活，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好人。
小五双手合十，默念了几百遍。
真被上帝听见了。
无尽的黑暗中裂开了一道刺眼的缝隙，小五一激动，把默念的内容忘了个一干二净。
原来这里并不是什么废弃的停车场或者肮脏的地下室。
这里只是，额，一个终年没人打扫的脏乱的屋子罢了。小五相信床上卷成一坨的那个深灰色的被套最初肯定是雪白的。
一群豆大的苍蝇在屋子里飞来飞去，嗡嗡的和外面的除草机一个频率。
和这间屋子一样脏的胖女人摇摇晃晃，穿过重重障碍向小五靠近。
如果洗干净了，女人应该有一头迷人的栗色披肩长发。而此时，她只是在肉滚滚的后脑勺上胡乱地绾了一个发髻，垂下的发丝黏在一起，油亮亮的一绺一绺。
“嗨！@#￥%#@……？”这世上只有表情和语气是国际通用的，其它的全靠猜。
根据胖女人脸上憨态可掬的笑容说明她的提议一定是善意的。于是小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女人一看这架势来了精神，想这人肯定是听懂了，便加快语速说了一串更长的话。
这回真把小五震慑住了，他面带微笑，开始怀念起刚才的黑暗。
小五笨重的大行李箱蹦上了他的脑尖，那里面装得可是他的全部家当。
目光稍一低垂，小五认出了被斜放在角落里的“桌子”——好像是他的行李箱，但那脏兮兮的样子又不太像。
箱子上面铺了一层皱皱巴巴的报纸，似乎原本是想揉成一球去上厕所用的，结果临时决定展开当桌布用。纸上放着一盘烤鸡。由于盘体倾斜，油汁一滴一滴地顺着盘子滴落到报纸上洇成了油腻腻的一片。
行李箱的下面还有几个被压成纸板的披萨盒，红褐色的残渣星星点点地散落在上面。
眼见此情此景，小五忽然对自己的行李箱感到无比嫌弃，但那些苍蝇看起来却兴奋异常。
小五想说什么，但脸都憋红了他也没想起来“行李箱”的英文怎么说。
他清晰地记得高中的某个清晨的英语小考中老师还考了这个单词，她还记得老师变了调的口音引起了教室里零星的笑声，他甚至还记得窗外的鸟叫了几声，唯独不记得他写了什么。
对无关紧要的事记忆力总是好的令人恼怒。
没办法小五只好半张着嘴，挣扎着叫了几声“额……”，指了指行李箱，又指了指自己。
胖女人也跟着瞪大了眼睛，疑惑中还混合着同情，估计她以为小五是个哑巴。
顺着小五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心领神会”，将那盘烤鸡连着报纸一起捧了过来。
小五亲眼看着油汁顺着行李箱的表皮流淌，最终砸中了箱底披萨盒中的一块残渣。
小五彻底忍无可忍了，跳过障碍物，费了点劲儿把行李箱扶了起来。
不小心碰到了沾在行李箱提手上粘腻的油汁，就像过了电一般缩回了手。
胖女人捧着还在滴油的烤鸡站在那也很困惑：难道这个世上还有比食物更重要的东西？没有吃的会死人的，没有行李箱会死么？
为了解释如何将小五带过来的，胖女人反复地挠着头皮，那些团成一球的头发能炒一盘菜。这女人最不善于表达了，尤其在语言还有很大障碍时更是觉得束手无策。
其实小五也不想听。听不懂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那女人一靠近就有股令人窒息的臭味。
但即使是这样，小五也没打算离开这个房子。
如果离开了，谁知道会遇到什么，至少这女人看起来不像坏人。
胖女人没有工作，唯一的收入便是每周准时打进银行卡的贫困补助。
但女人却有一颗普渡众生的心，不然她也不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素不相识的昏死在路边的小五和那口比小五还重的大箱子连夜运回家。
刚进家门的时候女人剧烈地喘息着。
到底是剩的时日不多了，女人看着上下起伏的胸膛，哀叹着自己即将结束的人生。
叮……
女人出门前烤的鸡可以开动了！她一跃而起，像个运动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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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虽然小五也算不上一个干净整洁的男孩子，但比这位……阿姨？还是强多了。
小五的计划是这样的，他先帮这位阿姨收拾家，取得信任之后再通过她在这个异国他乡谋求一个能活下去的差事。
但事情哪有他想得那么简单？这天底下就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有，那十有八九是馊的。
女人根本没什么人脉，她认识的都是和她一样的人。虽然她经常拿着刚做好的汉堡和三明治送给路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可那些人呢，一看到捧着食物，满脸堆笑但穿得和他们一样寒酸的女人，原本黯淡无神又浑浊的黄眼珠里顿时充满了警惕。
所以愿意吃胖女人的食物，甚至愿意跟她回家的，都是社会最底层，生死已没什么区别的人。
而这些人令小五一个男孩子都难免胆战心惊。
所以，女人怎么可能帮助小五过上他梦想中体面的生活呢？在女人的眼里小五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没什么两样。
这女人认为梦想只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做的白日梦而已，而她还要趁有生之年救助更多无家可归的人。
但女人不得不承认，小五是她漫长的人生中结识的第一个与众不同的“流浪汉”。
小五身上有一种不可描述的自豪感和不吃嗟来之食的骨气。
女人曾带小五去了一个有很多衣衫褴褛的人排队领食物的地方，说：“无家可归的人在这里可以领到免费的食物。”
小五硬起脖颈反驳到：“我不是无家可归的人。”
女人困惑地看着小五，似乎在问：“那你的家在哪？你为什么不回家？”
小五没法跟她解释心中的梦想。
吃了女人的食物，小五就天天嚷嚷着帮她收拾家。但这女人并没显示出一丁点听说有人帮她收拾家而该有的欣喜。
在她的概念里，有个可以住的地方就行，什么干净不干净的。
小五强行帮女人收拾了家，甚至撕扯着扔掉了女人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以为会用的上的小书包、小椅子等其实从没用过的破旧的东西。
一番大干过后，虽然地毯还是脏的，家具仍然是旧得剥落了本色，但莫名其妙的却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女人看小五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份把他当成魔术师般的惊喜。
有天小五撸起袖管，戴着口罩将堆在地上的脏衣服推进洗衣机的时候，女人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张嘴想要说点什么。
小五转过头看到女人庞大的身躯堵在卫生间门口，他突然想起了龙猫。
小五这才意识到，他还不知道女人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这句英语是小五刚上小学一年级时学的，早已融入了他的血液。
“凯瑟琳，你呢？”女人笑得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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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名字小五差点没素质地笑出了声。他初中时的英语老师的英文名就叫凯瑟琳，是个面容打扮得一丝不苟的胖女人，发起飙来如狂风暴雨一般能席卷教室内的各个角落。
这女人同那位英语老师一比，呵呵，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体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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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能让人不笑么？小五顺便还思索了一下初中认识的那个叫凯瑟琳的老师受了什么样的刺激能变成眼前这个凯瑟琳，其经过不堪入脑。
但问及自己的名字，小五的脑袋陷入了短暂的僵局。
灵机一动，他将五个手指头大大地张开，伸到了凯瑟琳眼前，把她吓得往后晃悠了半步。
小五见情势不对劲，他赶紧解释：“我的名字是……”然后晃了晃五个张开的五个手指头。
女人眼珠子转了两圈，突然恍然大悟：“哦！Five，你的名字叫Five!”为了增强理解，凯瑟琳也学着小五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两个人在屋子里放肆地笑得很大声。
04
在一起生活也有大半年了，小五的英语水平有了质的飞跃，毕竟家里就有个地地道道的外教。
小五觉得自己那点可怜的英语不仅是赶鸭子上架，而且被烤的外焦里嫩的。
有好几次，小五都产生了宁愿被世界抛弃也不愿张嘴的想法。
在一些磕磕巴巴的交流中，小五得知凯瑟琳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由于生活常识少，凯瑟琳固执地认为，洗衣粉一定是放得越多，洗得越干净。为此小五解释了很多遍两人都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最后小五只能感叹，这女人至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的衣服脏得让人无法忍受。
凯瑟琳还有一个与小五截然不同的观念是：即使身上有一分钱也得给花掉才安心。
有一次，他们去超市，所有的东西都买齐了，付了钱，从机器里吐出了2.8纽币零钱。
凯瑟琳皱紧了眉头，突然在电光闪石之间，她冲向了超市门口一个挂着五颜六色的图画的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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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一面将食物装包，一面眼瞅着凯瑟琳肥硕的身体在柜台前一扭一扭的。
不一会儿，凯瑟琳举着一张黄纸开心得像个孩子。
“你买什么了？”小五好奇。
“乐透啊，这还看不出来？”凯瑟琳抖了抖手中的黄纸。
彩票啊……小五想说，这不是相当于把钱扔了么？但他住在人家家里，哪敢博了主人的兴致？
“说不定就中了大奖呢？”小五笑得很假，但陷入幻想中的凯瑟琳丝毫没有察觉。
凯瑟琳换了个姿势拎着手中的食物，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咕哝：“等中奖了一定要买一辆小轿车。”
这时，快走断气的小五由衷地希望她的愿望可以实现。
有一次，小五摔碎了水杯，玻璃碴在脏得全是泥水印的瓷砖上眨眼睛，透明的白开水洒得满地都是，甚至还渗进了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地毯。发觉凯瑟琳光着脚丫子站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小五吓得一遍遍地道歉。
凯瑟琳看着小五战战兢兢的样子觉得很搞笑。
后来小五毛手毛脚地出过很多差错，例如将糖当成盐倒进锅里炒菜；把凯瑟琳新买回来的组装衣架折断了；甚至把家里的钥匙弄丢了。
凯瑟琳都没责怪过小五一句，反而安慰他不要太自责。
虽然生活得很拮据，小五却过得很轻松。
05
某天，小五正在朋友圈里看老同学们晒的精致生活，再瞅瞅家里那永远也擦不干净的墙面，呼吸一下永远都有一股消不掉的猪圈味儿的屋内空气，他觉得自己过得很卑微。
生活完全不是他规划中的样子，甚至连一点儿边都不靠。
他曾趁凯瑟琳不注意投过几百封简历，但不管是看起来多么适合他的工作，得到的全部是口吻一致的拒信。后来心灰意冷的他看到邮件的开头都能背出里面的内容。
有时候小五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在为了收到拒信而投简历。
他终于收到了一封内容不一样的，内容是：
我们这个岗位已经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然而过了一周，那个招聘信息仍赫然挂在最顶端。
咨询了经验人士才知道，如果我没有相关工作经验，又无法证明我可以永远留在这里，几乎不可能找到体面的工作。
都不给我机会，我上哪去弄经验；没有工作，我怎么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小五在心里抱怨。
他放下手机仰靠在沙发上，眼瞅着一只蟑螂就要从棚顶摔到地上。房门猛得被拉开了。
“小五小五！我们有钱了，我们有钱了！你真是我的幸运星！”凯瑟琳毫不费力地抱起小五将他跑向棚顶，小五差几厘米就和那只蟑螂来个亲密接触，他感觉整个人像通了电一样麻酥酥的。
小五都没想到，真让他们踩了一摊大狗屎。
乐透中了20万纽币。
尾声
坐在回国的飞机上，小五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荒诞的国家。
似乎在这里多么小概率的，无厘头的事都可能发生，谁都饿不死。但有些你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却永远不可能。
小猫原创故事，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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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荐文编辑：七公子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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