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5)

作者: 明月照不照沟渠 | 来源:发表于2019-05-24 19:39 被阅读274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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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婚(5)

    01

    又是冬月初二,这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一年前,我出嫁的日子就定在冬月初二。据说是个黄道吉日,是我那准婆婆拿了我的生辰八字与她面条一样的儿子的生辰八字去请了有名的算命先生算出来的。说这天结婚的人只要自己不作必定多子多福。

    可是我从家里逃出来了,也就没法验证算命先生的论断了。

    一年后的冬月初二,阿月凄凄惶惶地回家了。

    看来这个日子于我和阿月都算不上是什么好日子。我是个不肯相信天命的人,自然也不会责怪造化弄人。就说阿月的事,虽然渣男可恶可恨该死,但阿月自己也要承担不小的责任,轻信和轻率是害“死”阿月的两剂毒药。

    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作为阿月的室友和最亲密的伙伴,我总觉得自己要负一部分责任。起码当初听到阿月说“他说我长得很像一个人,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管他呢,他喜欢我就好。”这话时,我该提醒她,我那时分明对阿月的不在乎是有过担心的。

    可是,就算我说了阿月也未必能听,毕竟我还比她小几岁呢:我这样为自己开脱。

    可是,阿月要怎么办呢?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反复想着阿月以后的出路。

    在农村一个女子未婚先孕,她要承受的压力和痛苦,绝对是她自己事先无法想象的。

    虽然,她可以把腹中的孩子打掉或者生下来悄悄送人,然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去生活;但是真的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她不能,她的家人也不能,而她的邻居们张三李四或者赵五王六麻子家的,肯定是不肯的。

    虽然,她也可以带着腹中的孩子去嫁人,但是那样她能嫁的人恐怕只能非老即残、非痴即傻。

    当然她也可以生下孩子自己养着,那样的话她就必须做好和家庭以及整个村子甚至是故乡决裂的准备。

    不管她选择走哪一条路,她以后的人生都可能被悔恨和自责缠绕,伴随着痛苦和眼泪。她要长久地面对村人的指指点点,冷嘲热讽,蜚短流长。即便没有人当面或者背后说三道四,她也会终日如芒在背,痛不欲生。

    这事如果放在许多年以后,或者放在大一点的城市,或许没有这么严重,但是在眼下在农村远比我想到的可怕。

    所以,不管我怎么想阿月都是没有出路的。直想得我头皮发麻意识模糊,都没有把阿月的未来想出个所以然来。

    02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了我三个未成家的哥哥和父亲正着急忙慌地赶路,看他们的神色好像出了什么事。家里能出什么事呢?贫穷不算个事吧,不过贫穷一直都是困扰我们家的最大的麻烦。可是我家的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子天都快黑了,他们匆匆地是要去哪呢?

    他们翻过一座山,趟过两条河。那山我是有印象的,我去镇上去县城都要经过,那河我没有印象,他们要去的地方我没去过。等他们再翻过一座山的时候,我看到了山坳里的一个村子,跟我们的村子差不多大。

    父兄们七拐八绕最后从狭窄的小路走下去,走向一户人家的晒场,刚挨近场边就有几个人迎上来。马上有人进去,然后出来好几个人。这人家看起来很热闹,像是在办喜事。院子里张灯结彩,三上三下的小楼亮亮堂堂,门前挂着红灯笼,窗上贴着红双喜,就连后面的厨房、储物间和猪舍的门前也都挂了灯笼。什么人家这么气派?父兄们难道是来喝喜酒的?怎么陪着父亲的是哥哥们,母亲呢?

    “快看快看,吵起来了。”不知谁喊。

    我挤过去,父亲和哥哥在跟人吵。不对不对,父亲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人家在跟他吵,哥哥们也都好像做错了事在一旁赔小心。

    那两个很大声的男人在说什么啊?什么骗婚赖婚的?他们什么人啊?那个年轻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真是没脸见亲家啦,对不起啊,我家那个没出息的丫头跑了。亲家要打要骂都可以,我和几个儿子保证一声不吭。”父亲说什么?谁跑了?

    父亲刚说完,那个年纪大的男人就吼起来了:“要打要骂?我们要人。亲戚们都请来了,你让我的老脸往哪搁?啊?”

    “你们也太不厚道了,有你们这样做事的吗?拿了彩礼这会儿说人跑了,我不管她跑不跑,明天一早花轿抬过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个面条一样的男人说起话来凶凶的一点也不面条了。

    对了,是面条男。他们在说我吗?我跑了吗?对了,我是准备跑的,可是我的包袱呢?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取了包袱快点跑,明天一早花轿来了就晚了。

    我匆匆往家赶,一到家门口就看见母亲还有姐姐妹妹们乱作一团。母亲一把鼻涕 一把眼泪哭说:“小冬啊,你这个不争气的女娃子,你这一跑是要把你娘架在火上烤啊!收了人家彩礼,用去不老少了,你让我拿什么还人家啊!”

    看母亲哭得可怜我也忍不住抽泣,我的哭声惊动了屋里人。妹妹先看见了我,她长大嘴巴愣在那里,母亲看见我了:“拦住她,快拦住,别让她再跑了。”

    我一吓赶紧转身,撞在了刚刚回来的父亲身上,父亲旁边立着面条男:“我说你们是骗婚吧,人明明在这儿却说什么跑了,真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我一着急一挣扎,醒了!

    又是一身冷汗。

    一年了,我除了按月寄钱回去,从没有问过家里一言半语,也从没有留下过我的详细地址。我的不计后果的逃离到底带来了什么样的后果,我不知道。他们果真只要人怎么办?

    唉,随便他们怎么样吧!

    03

    阿月走了。我一连几天都魂不守舍,眼前总是晃动着阿月灰暗的面容和生无可恋的神情。老板娘一直唉声叹气,老板连叹气的时间都没有。阿月的切配工作现在一半是老板在做还有一半是我在做。店里少了一个主力军前厅后厨都有些乱。所以阿月离开后的第三天老板就贴出了招聘服务员的启事。和一年前不同的是试用期满每月工资45元,比我当时多了整整5元。

    不知道谁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招聘启事贴出去的第三天上午陆续来了几个应聘的,老板娘客气地让我一起看看,她说来的人要做以前我的工作。

    第一个是上海本地小姑娘。她说工资待遇无所谓,她就是出来见识见识,增长阅历,等待招工。因为她也不确定能做多久,所以找了好几家都被拒绝了。老板娘也笑嘻嘻地拒绝了她。我也觉得她不合适,别刚刚训练上手就不做了,那不是白忙活吗?

    第二个是个四十左右的女人,看起来肥胖而笨拙。老板娘说:“我店里摘菜洗菜、扫地抹桌、弯腰曲背的你怕是吃不消。”也拒绝了。事后老板娘谈起原因,她说主要是怕影响客人的食欲,还有这个岁数难免拖家带口的,麻烦。我也不喜欢这个胖女人,她要是睡觉总打呼,我肯定受不了。

    第三个就是小红。虽说也是农村出来的女孩子却生得细皮嫩肉。穿一件红色滑雪衫,像极了一朵鲜艳的红牡丹。那明艳的红衬得她白白净净的脸庞更加明艳动人,很有几分灵气。我对她莫名生出几分好感,冲老板娘使劲地点头。老板娘照例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就把她留下来了。

    “你的工作就是小冬原先的工作。小冬,一会儿你来告诉她。”老板娘看了我一眼又转向小红说,“小冬比你先来,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可以找她。”

    小红被正式留下来了,老板娘说这孩子看着挺招人稀罕的。

    怎么说呢?摘菜嫌脏,洗菜嫌冷,切菜嫌烦,打扫嫌累,应得响亮,活儿不行。用这几句话形容小红虽然算不上恰如其分但也七不离八。

    想着大概是因了我的使劲点头老板娘才试用小红的,等到试用期满老板娘问我小红表现时我说还行吧,老板娘也说这孩子看着是挺顺眼的,留下吧。

    小红成为正式工的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她来自江苏中部农村,父亲是一名小学教师,母亲是个勤劳能干吃苦耐劳的农村妇女,两个哥哥高中毕业,一个当了代课老师一个参了军。从小到大爸妈疼她哥哥爱她,从来也不指望她做家务。挑猪菜割羊草也是看着好玩才偶尔跟着哥哥们去一回两回。7岁那年夏天跟二哥去割羊草割破了手,结果二哥被父亲结结实实一顿训。上学以后父母亲更是让她一心一意地读书,什么事都不让碰。可惜她不是读书的材料,初中毕业就读不下去了。

    “我没考上高中,我爸妈都希望我复读再考,可我就是不想念了。我爸就托人给我找了供销社营业员的工作,可我不喜欢被他们摆布,一直没有答应去上班。后来我爸妈都说不再能由着我的性子来,给我下了最后的通牒,说给我一周时间考虑,要么去供销社上班,要么跟我妈到地里干活,二选一。我两个都不想选,就收拾了东西留了个字条跑出来了。”小红兴奋地继续说,“我一个同学初中一毕业就出来打工了,我来了以后就住她那儿。”

    “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有你这么好的命,梦中都会笑醒的。放着蜜罐里的日子不过来这里找罪受。好好的路不走偏要选择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何苦?”

    我讲了我的经历,小红听得一愣一愣的,一直夸张地长大嘴巴不肯合起来。

    小红只在餐馆做了一个月就回去了。

    这期间她吃了不少苦,餐馆里的活又累又脏不说,还常被老板娘数落中看不中用,后来老板娘索性让小红在门口招揽顾客。生意的确比先前好了,于是又添了人手。总有客人用完餐出门的时候在小红身上蹭一下。小红说不喜欢扮成招蜂引蝶的角色,一月下来就辞工回去了。

    这一月我也更辛苦,小红做不来的事情都是我在做,新添的人手也是我在带。

    小红回去不久给我来过一封信,说她去供销社上班了,说餐馆一个月的生活让她懂得珍惜,我的经历让她学会感恩。之后三五年我们都有书信往来。

    逃婚(5)

    04

    时光如流,转瞬就是三年。在我20岁的时候,我的人生面临了一次重要的抉择。

    这三年里,我由切配工成长为候补掌勺,我偷学了老板的十八般武艺,自己开一间餐馆好像也绰绰有余了。其实与其说是偷学不如说是老板顾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板肯教我绝不是希望我有一天另立门户,而是希望在关键时候能我发挥作用帮上他的忙。这个我懂。我的工资也涨到了90元,80年代末期,这个数还是很诱人的。比小红的做代课老师的哥哥多了20多元,也比做营业员的小红多了10多元。对于老板夫妻,我除了感激就是感恩。而店里也因为需要先后招过好几个“小芳”,现在和我一起住的姑娘叫小翠,她来餐馆也有小两年了。

    差点忘说了。初中数学我学了一阵子实在学不下去也就没有强迫自己,有时我在旧书摊买本小说或者杂志,空闲了就翻翻,老板也常常买报纸回来看,我就蹭一点。

    本来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我觉得也不错,虽然生活一成不变,但这起码表示安稳平静,不必东奔西走四处漂泊。我没有太多地想过以后怎么样,一个女孩子想得最多的应该就是自己将来的归宿,但是我现在还小,谈婚论嫁还早。我只想努力工作多多赚钱然后寄钱回家。奇怪的是这么多年了,我竟然也不很想回家。也许是因为我心里一直有个特别伟大的想法,我要等有一天风风光光地回去。

    这一年的秋天,老板娘时常感到身体不适,先是小腹疼痛,后来是非经期出血。老板娘从不把头疼脑热小病小痛放在心上,这回也有点慌了。等去医院一检查,说是子宫肌瘤,不排除是恶性的,那就是癌。老板也慌了,赶紧住院治疗,各种检查做下来结果是要开刀切除肌瘤,最好是切除子宫以免复发。

    夫妻俩一时六神无主,最后决定做切除子宫的手术。老板娘术后恢复不好,整个人也没有了原来的精气神,动不动就生气发火,老板最后决定把送她回老家休养顺便陪孩子。

    从老板娘生病住院治疗到她手术后出院回老家,这段时间老板很少在店里。起初他还能每天去把菜买回来,后来老板娘手术的当儿他干脆让关了店。是我和小翠的坚持,店才没有关,生意勉勉强强说得过去。我考虑的是老板娘看病需要花费大笔的钱,一向的老主顾流失掉也挺可惜,所以就和小翠硬撑下来了。早上的面点不做了,只卖面条,中午和晚上也是最最基本的几样菜,不管怎么说总好过关门歇业。

    等到老板从东北老家回来,我和小翠都狠狠松了一口气。老板让我接替老板娘原来的工作,负责招待、点餐、收钱,小翠做了我的切配工作,又招了个服务员做粗活。这个安排让我有些尴尬,但论资历也该这么安排。可是我又想,老板为什么不亲自负责呢?

    慢慢我发现老板看我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很热烈有时候又好像很忧伤。伴随着眼神的变化他说话的语气也不一样了,有时轻柔有时急巴有时还没开口就先叹气。有时候他一个人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有时候莫名其妙地说谢谢我。

    对于老板的态度变化我并没有作过多的解读。我来店里时间最长,没有谁比我更希望这个店好,对我客气点也是应该的,我算是他们最忠实的战斗伙伴吧:我是这么想的。

    05

    冬日的午后,我喜欢等客人散去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坐在餐厅西窗下边晒太阳边看书。我的宿舍整个下午都是没有阳光的。

    这天下午我和往常一样坐在太阳下翻看《第二次握手》:丁洁琼回国,苏冠兰已经儿女成行,她伤心离去……等我抬起头,看到老板正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一点都不知道。我说:

    “老板您,我……”

    “看你看得入神没有惊动你,还是惊到你了。”老板说着伸手翻我的书,他的手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碰到了我放在书上的手,我一吓赶紧缩回来。老板有些急巴地说,“你看,你,你继续看。”

    我心慌意乱头脑一片空白。以前在厨房里切菜配菜接接拿拿,我的手经常碰到老板的手,我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啊。

    我正不知所措,手却被人死死握住了。我本能地想挣脱却挣不脱,我想喊却不好意思喊。只听老板在我的耳边低声细语:“小冬,这些日子谢谢你了。”原来是要谢我,谢我也不用抓着我的手啊。我说:“老板,说谢谢的应该是我,一直以来你和老板娘都很照顾我,现在你又派了这么轻松体面的工作给我,我正想谢谢你呢。”

    “小冬,你有没有考虑过和我……在一起。”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急了,再挣脱想拿出我的手,可是没有成功。

    “小冬,你能不能帮帮我,我很苦闷,我需要有个人关心我。我这些年攒了一些私房钱,你跟着我不会过苦日子的。只要你答应和我好,我以后的钱都归你管,小冬,你答应我,答应我。”

    他在我的耳边呢喃,我感到一阵眩晕,脑袋好像要炸开了。

    “您胡说什么呀?您这是要干什么?”我不顾一切地喊起来。

    老板被我这一喊怔住了,赶紧松开我的手,连声说:“对不起!我好像喝多了,对不起。”

    我一把抓起桌上的书,逃也似的跑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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