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玉

一

    浣纱，箧中服玩已散尽，仅余紫玉钗一只，你拿去卖了吧。我幼年失祜，一生别无所依，只愿临死见李君一面。帘中小玉形销色黯。接过小姐的玉钗，浣纱掩面退出。镜旁李君的誓词，墨色如新。

    浣纱一路低啼，走上那条走过很多遍的路，手中那枚紫钗，珠玉耀动。

    小姐，这枚玉钗是我做的。当年霍王小女时逢上鬟，酬我万钱，做此钗，怎么如今落入你手中？你是何人？又是怎样得到这枚玉钗的呢？浣纱闻人探询，便言道，我家小娘子，即是霍王小女。小姐夫君远去洛阳，二载无音信。小姐相思成疾，散尽家财寻夫君消息，故令我卖此玉钗。老玉工闻此，感慨之余，把浣纱引入延光公主府邸，公主听罢小姐的身世，悲叹不已，给钱十二万。

                    二

    童话总是从秋天开始。遥想那年秋天，与李君情定终身，小玉的两颊上来一层红晕。“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小玉又吟唱起李生的诗，这是他遇见李君前常喜欢玩味的诗句。

    鲍十娘带李君来的当晚，酒过夜阑，两人罗衣轻解，低帷昵枕，极尽欢爱。中宵之夜，小玉突然低声悲啼难抑，对李君言道，我本是倡家，自知难以配你。我因容貌，得君厚爱，但终有色衰之日，空留女萝、秋扇受尘。李君闻罢，慨言，一生欢爱，今日得以成全，即使粉身碎骨，我也不会移情的。夫人何必说这样的话！我愿意在素绢上写下我的誓愿。小玉于是收泪取出三尺素绢，侍女樱桃掌灯，小玉磨墨，李君素多才思，援笔成章。句句恳切，闻之动人。

    两年来，二人日夜相从。春天，李君拔萃登科，被授予郑县主簿。四月是残忍的季节，春的气息里萌动着冬的寒意。李君要赴任了。十里长亭走尽，小玉满怀离思，又哭道，以你的才名，愿意与你同结婚媾的人太多了。何况严母在堂。就此一别，想必你也就该结婚了。纸上盟言，不过是一时的戏言罢了。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不知你能听进去吗？李君惊讶道，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心已定，定不负，相思意。小玉说，我今年仅有18，你也不过23。到你结婚，还有8年。希望在这8年里，能够与你欢爱如旧。8年后，我便舍弃人世，入荒山古寺，一生的愿望，到此也就满足了。李君听罢，也是痛哭不已。

                    三

    李生任上不久，请假回洛阳探亲。还没到家，母亲已把表妹卢氏许配给了李生。母亲素来威严，李生逡巡良久，最终顺从了母亲的心愿。卢家乃大户，没有百万聘礼，誓不嫁女。李家向来家贫，李生便就此出门，一身两误。卢氏难娶，小玉愧见。恐小玉探询，便告知亲友，隐藏自己的消息，打算就此断绝了小玉的念想。

    自李生失信以来，小玉日日托人打听，虚词诡说，总没李君的确切消息。人世薄情，复又求巫寻卜。家财散尽，忧思缠身，就此染上沉疾。

                    四

    李生筹够彩礼，回到郑县任上。第二年的冬天，回到长安和卢氏结亲。自隐消息，不使人知。李生的表弟崔允明，宽厚，看到小玉如此糟践自己，便把李生的消息告诉了小玉。小玉恨叹，天下怎么有这样的事情！于是又遍请亲朋，招致李生。李生愧于负心，加之小玉重病在身，终不肯往。小玉日夜以泪洗面，餐饭难以下咽，病更增了几分。长安的风流人士，也多有耳闻，皆怒李生的薄情。

    次年的春天，李君与五六好友同去崇敬寺赏牡丹。忽有一豪士，丰神俊美，衣服轻华，对李生说，你是李益吗？我本才拙，久仰君的才名，长存拜见之意，不想今日相逢。陋室就在不远处，可以过去一叙吗？李生也叹服于对方的神采，于是欣然同往。

    走至半途，李生突然发现此地距小玉的居所不远，便不愿前行。豪士挽着马缰，言道，只有咫尺之远了，怎能忍心放弃呢？李生神情恍惚，只是使劲鞭马，想就此折回。豪士于是命身后奴仆，把李生抱起，疾入小玉房中。大喊，李十一郎来了！

    小玉久病不起，神思暗淡，听闻李君来了，更衣出来。也不说话，只是凝视着李君，目含怒色。良久，方举酒言道：“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话尽，小玉左手握着李君的手，右手使劲全力，把酒杯摔在了地上。恸哭不止，直至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