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强领回的女人

阿强领回的女人

1

快到端午节的时候，阿强请半个月的假要去广东，说去见女朋友。

厂里的员工说什么的都有，"别让那个没见过面的女人骗得连肾也给卖了。"

"就阿强那小样，还找女人呢，现如今小年轻的找个对象都难，没房没车的谁会跟？再说还有三个崽儿！"

与他同住一个寝室的老秦更是语重心长地劝阿强，"跟三个孩子过吧，别找老婆了，现在的女人都是看钱的。"

"别到时候赚的钱都让人家给骗跑了，你哭都找不到调了。"

可阿强不为所动，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去广东的列车。

端午节过去的时候，阿强给老板打来电话，"常总，给我转一千块钱，没有路费回来了。"

"嗯，好的。"老板马上把一千元钱打了过去，阿强在微信上收完钱，顺带给老板发来一条信息，意思是说他女朋友也要来厂里做事。

这消息在厂里传开后，老板娘很是憧憬，心想，阿强的女朋友真来的话，正好弹簧车间缺人手呢。

自从把龙小玉辞退后，老板娘就时常来弹簧车间做事了，还把楼上出拉丝网的瑶瑶也调过来帮忙。

可是老板娘盼了两天后，阿强还是没有回来，她心里就没了底，想着这阿强会不会是骗了一千块钱，就和新交的女朋友逃之夭夭了呢。

可转念又一想，一千元钱至于吗？阿强都是老员工了。

老板娘和瑶瑶在车间里做事，瞅着瑶瑶的三台机器不那么忙了，就找准时机，顶着机器震耳欲聋般的噪音。

几乎是喊着冲瑶瑶说，"阿强说要把他的女朋友领回来，路费打过去两天了，还没有回来，是不是不回厂里了，留在广东做事了？"

"阿强是能回来！那女朋友来不来可就不一定了，阿强三个小孩啊！哪个女人愿意伺候他的孩子，再说阿强也没钱。"憨厚的瑶瑶这样说。

瑶瑶从十九岁大姑娘的时候就来厂里做事了，现如今已是一个七岁男孩和三岁女孩的妈妈了。

瑶瑶在厂里任劳任怨，少言寡语，所以老板和老板娘非常器重她，她在厂里很受欢迎，跟同事的关系也都融洽。

虽然瞅着憨态可掬，却很是聪明，她会操作几种机器，而且产量也比别人高，别人一台机器不加班能串出五十张床网，她能串出一百张来。

2

端午节过去好几天了，天气总是阴着，就像一个生气的人总是端着冷脸，很少出现笑容，同时也给这个时节增添了别样的凉爽。

艾草的清香还有几分残留，老板娘笨手笨脚包的诸多丑样长方体粽，还剩有几个被五花大绑地搁置在洗菜篓里。

其实老板娘的正当职业是管食堂伙食的，业余的时间就是哪里有需要哪里到。

所以她总是来去匆忙，在工人堆里摸爬滚打，练就了她强壮的体魄，力气跟男人有的一拼。

在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老板娘和瑶瑶正在操作弹簧机器。

"瑶瑶！瑶瑶！我看到阿强从门口过去了，没看到他带回来女朋友！"老板娘扯着她一贯的东北式的大嗓门，冲瑶瑶一惊一乍地喊。

瑶瑶做什么事效率都是很高的，她操作的三台机器也能有闲着的时候，她拿着手机穿过机器走过来了，带着惊喜的，又有些卖弄的口吻说，"我可看到阿强的女朋友了！"

"是吗？！我怎么没看到呢。"老板娘茫然四顾，像是很迫切的寻找，正在这时，阿强领着他的女朋友像天兵天将似的出现在了她们的眼前。

阿强是个瘦小的男人，四十岁出头，鼻子和嘴巴都有向前突出的趋势。使得他的整张脸很立体。

他说话轻声细语的，生怕惊扰到别人似的，平时总是默默地干活儿，人多的时候总喜欢藏在角落里。

阿强拿着两袋蜜饯给工人们吃，他的女朋友就像他的影子似的跟着他，也许是都不熟悉，显得有些胆怯。

"长的还行啊！就是有点黑，颧骨有点高，眼睛掉井里去了。"车间主任路过这里的时候很诡秘的笑着说。

"挺好的，你别说，跟阿强还挺般配的呢，瞅着没阿强岁数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跟阿强诚心过日子。"

老板娘在手闲着的时候就凑到瑶瑶跟前，嘴里还嚼着阿强拿回的蜜饯，满心欢喜地说。

"看着吧，要是诚心跟阿强过日子的话，过两天就要下车间做事，不做事的话阿强养不活，还有三个崽要养呢。"

瑶瑶把手扶在老板娘操作的那台机器的电箱上，身子向老板娘这边倾着。憨厚的脸上满是期待。

3

令老板娘和瑶瑶意料之外的是:阿强的女朋友第二天就上班了。

瑶瑶耐心的手把手教着她操作机器。她学得也很快，一天就学得差不多了，只能看一台机器，过了几天就能操作两台机器了，瑶瑶也回归她自己的老本行了，到二楼窜她的拉丝网去了。

阿强总是挤着时间过来照顾他的女朋友，帮着干这干那的，时不时的从办公室的饮水机处小心翼翼地端过来一纸杯的水。

这天老板娘正在食堂忙伙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读者，况且有的话，在这里解释一下，这个老板娘是不喜欢别人叫她老板娘的，而阿强媳妇（因为阿强喜欢别人这样叫）就从不称呼老板娘为老板娘。

"哎！我昨天晚上在冰箱里发现你买的海鲜了呢！"不知道阿强媳妇什么时候来到老板娘的背后，露着一口四环素牙，操着广东的口音说。

老板娘是知道阿强媳妇爱吃海鲜的，阿强在食堂的饭菜之外给他的媳妇买了几次龙虾，另外阿强媳妇还爱吃水果，特别是芒果。

因为他们都忙着做事，如果不放假的话，逛街是没有时间的，老板娘每天都要出去给食堂采购食材的，阿强托付老板娘帮着买了两次芒果，老板娘也没有收阿强的钱。

老板娘甩了甩手上的水，回过头尴尬的笑了笑说，"你看到那虾子了？我儿子说要吃，我给他买的，今晚上回去给他做，昨晚上忘拿回去了。"

"你在哪里买的呀？帮我买点吧！我不知道哪里有卖的。"阿强媳妇很渴求地说。

"行！明天出去给你买。"老板娘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老板娘从外面买菜回来了，那匹雅迪电驴停在食堂门口时。

食堂是紧挨着弹簧车间的，阿强媳妇一扭头就看见了，她只是无邪地笑了，没有跑过去，倒是老板娘提着虾过来了。

"哈哈，晚上你跟阿强煮了吃吧。这虾还挺大的挺新鲜呢！"老板娘的声音哄亮，像是清脆的铃声。

"我去找阿强拿钱给你！"没等老板娘反应过来，就跑去找阿强要钱去了。

几秒钟又返回来了，"给你钱！"说完就扭头跑着小碎步去捡她的弹簧了，她跑的时候很好看的。

两只胳膊向企鹅的翅膀似的快速地扇动着，脚像拖着地面一样，把一步碎成若干小步，却是极快的。

老板娘也是神速，紧跟着就把那一百块钱给还回去了，"下次再给，这次是请你的！"

老板娘和老板只有在晚上才能相遇，白天都各忙各的。

她们两个就像疲于奔命的鸵鸟，一头扎进生活的沙漠里，忘了季节在不停的转换，忘了抬头看天是蓝的还是灰的，只是热的时候减衣，冷了加衣。

忙碌成了她们生活的常态，仿佛闲起来就羞于见人似的。

这天晚上，老板从健身房回来，冲完凉就靠在床上看电视，一边抽着烟一边冲着老板娘说，"阿强这个媳妇我看过不长。"

"怎么了？我看挺好的，做事也不偷懒！"

"阿强的工资早都透支了，阿强自己说的，说他媳妇的妈一打电话来就要钱。阿强还有三个小孩要养呢，还没结婚呢就不停的要钱。"

"等把阿强的钱榨光了，人就跑了！"老板使用了很丰富的面部表情，漫不经心地说着。

"能吗？我看能过长，阿强媳妇儿多厚诚的一个人，不嫌这不嫌那的，阿强对她又那么好，衣服都不让她洗，把饭都端到她跟前去！"

老板娘是不看电视的，她玩着手机，在难得的闲暇时间里，偶尔会用手机秀秀文艺，老板娘说着话也没把眼睛离开手机。

4

一个半月后，外出的老板给老板娘发来一条微信:"你查查阿强媳妇每捆弹簧的根数，客户说她把弹簧放少了。"

"那好吧！"老板娘回复说。

此时的车间里，大号的风扇呼号出的热浪扑面而来，给人以不必要的温暖，汗水不停地流着，像在汗蒸馆里那样肆意。

老板娘流着汗打开一捆捆的弹簧，一行行仔细地查着，查了三遍，心想，"怎么回事呢？每捆没有少倒多出好多根呢。"

"每捆查了三次，都是只多没有少的，有的多三十七根，有的多十几根……"老板娘马上给老板发了微信。

"笨蛋！每捆多出这么多，能赚到钱吗？"老板看样子很气愤。

快吃晚饭的时候，老板从外面回来了，一回来就冲车间主任发脾气，"阿强媳妇每捆多出那么多根，还能赚到钱吗？你一天干什么去了？客户还打电话说每捆的根数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板正训车间主任呢，虎口那边的老板又打过电话来了，"每袋要少七八十根呢，你要把少的给补上！"（每袋三捆）

"石老板，咱们做生意都是讲良心的，我最近厂里来个捡弹簧的生手，她看秤还不太熟练，少的下次给你补！"老板以最大的声贝喊着。

老板撂下电话就对车间主任说，"你收拾收拾马上坐高铁去虎口，亲自去查，看看每捆到底是多还是少，厂里剩下的同样的弹簧，怎么都是只多不少，而石老板的就少那么多呢？这里面有文章！"

车间主任火速坐车去了虎口。

阿强这时正在打边，打边的汽枪发出咯噔咯噔的很有节奏的响声，"阿强，让你媳妇儿明天开始不要用秤了，一根根地数吧！要不然她不会看秤，一捆多出那么多，厂里根本就赚不到钱！"

"一根根的数是不行，要是不让用秤，我们两个都不干了，回家！"阿强的汽枪还是铿锵有力地打着子弹。

他没抬头，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富有穿透力。

"阿强，你在说什么？"老板的火气在车间里浓郁得化不开的热浪中沸腾起来。

"咱们老板也好，工人也好，都要对得起自己，也要对得起良心！你媳妇自从来厂里，总是看差秤，捡的弹簧根数总也对不上，她如果用秤能把根数搞准的话，我会让她数数吗？"

"我媳妇那是忘了去皮，没把架子去皮。"阿强的声音不卑不亢。

"要是让她数数的话，我也不干了！"阿强的汽枪还没有放下，就放下这话了。

"阿强，你是威胁我吗？如果是去皮的事，她多的根数应该是一样的。"

"你在厂里做事这么多年，我难为过你吗？我是跟你过不去吗？"老板的火气燃烧起来。

阿强的淡定和执拗激怒了老板，老板冲着阿强大声反击:"把汽枪放下，想走就走！缺了谁地球都转！"

正在这时，老板娘从外面买菜回来了，用手推走老板，嘴里说着，"这么大火气干嘛？这么热的天儿，什么大不了的事！快进屋凉快凉快去吧！"

回过头对阿强说，"你和你媳妇商量商量，要是用秤可以把数目搞准的话，还是用秤，毕竟数数很麻烦。"

看阿强没言语，就接着说，"真的是客户总来反应，多了少了的，要不然没有人总找她的毛病。"

"再说你媳妇做事也很勤快利索，就是看秤出现了差错，咱们慢慢来好不好？咱们都互相理解一下。"

"要是每捆总是多出那么多，咱们不是白忙活吗？客户捡了便宜，还会笑话咱们白痴！"

"嗯，我晚上跟她商量商量。"阿强说话的时候手里的汽枪一直没放下。

车间主任从虎口打来电话，他亲自查了发给石老板的货，根数只多不少。

第二天第三天，阿强媳妇都没来车间做事了，把老板娘也弄得手足无措。

她自闭在二楼和阿强的单间带有空调的寝室里，而且也不来食堂吃饭了，有时来阿强做事的案子旁，像一只温顺的猫似的蜷伏着，时而玩手机时而动情地看着阿强做事。

这样过了几天，阿强来到老板的办公室。

"老板，我请七天假，把我媳妇送回我家里去照顾我的小孩。"阿强眼泪汪汪地说。

老板看出阿强是不想把媳妇送回去的，毕竟在一起还没到三个月呢。

"送回去干嘛？也没说不用她，实在看不准秤就去剪布和看支力机。"老板不来脾气的时候也是很温和的。

第二天，老板娘从家里来厂里上班的时候，发现阿强媳妇早早就在岗位上忙碌了，看起来兴致还挺高，她心里甭提多高兴了，情不自禁的笑了。

阿强媳妇看了几天支力机后，又被调回弹簧车间了，秤都换成新的了，为了表示对阿强媳妇再次到来的欢迎。

似乎阿强媳妇儿的重新回归更加增添了她的斗志，在车间主任的细心指导下，终于把秤看明白了，而且时常加班到很晚，已经能轻松自如地驾驭三台机器了。

5

这天午休的时候，老板娘乘着空闲，就来到卫生间里洗衣服，她是用手洗的，阿强媳妇是不洗衣服的，用她的话说，"都是用洗衣机洗啦！用手没法洗啦！"所以衣服都是阿强用手洗，厂里没有公用洗衣机。

不一会儿，阿强媳妇也跟来了，蹲在洗衣盆的旁边，没有什么开场白，单刀直入地说，"阿强的老婆不接电话了，跟她离婚找不到人了，这婚离不成了！"

"从前不是她要离的吗？怎么又不接电话？跟人家男的跑两三年了，孩子都给人家生两个了，还不离了！这女人真是太过份了！"老板娘一边洗衣服一边连珠炮地说着。

"她娘家人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呢，她不离婚，我和阿强怎么结婚呢！"

"起诉她！法院就能找到她了！"老板娘自以为是地说，头一点一点地用力在搓衣板上洗着衣服。

"嗯，阿强也这么说。"阿强媳妇附和着。

"我妈打电话总要钱，养着我妹妹的两个小孩。"

"你妹妹自己怎么不养？她不是有老公吗？"

"她老公一个月将近两万块钱工资呢，我妈也不跟她要钱，就跟我要，看我傻！她一要钱阿强就给，都给多少了？还要！"

"那可不行，阿强还有三个孩子要养呢，要是养你妈自己还可以，不能连你妹妹的孩子都要养。"

老板娘的两只手攥着衣服停在洗衣板上，抬起头看着阿强媳妇说。

阿强媳妇棱棱着眼睛说，"就是嘛！阿强的三个小孩不能丢掉不管吧，他们的妈都不要他们了，多可怜！"

"我妈说了，又不是你亲生的，管他们干嘛吗？我就这样跟我妈说了，‘既然选择阿强了，就要接受他的小孩，再说孩子们都叫我妈了！我能不管吗？"

"这孩子们跟你真亲呢，都给你叫妈了，一般的小孩不会叫呢，是你对他们太好了！"

"你妈妈可不对，哪有让你养妹妹孩子的道理。"老板娘依旧吭哧吭哧地用力搓她的衣服。

"我跟阿强说了，我妈再打电话来，直接就关机，实在不行就换号！"

阿强媳妇一直蹲着，可能是腿蹲麻了，就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腿儿，又蹲下了。

"你出的事儿对！我支持你！你这人真好！而且平时也节俭，买的衣服什么的就拼多多。"

老板娘好像很激动的样子，夸起阿强媳妇来，阿强媳妇也都接受。

"忘了问你了，你多大了？结过婚吗？"老板娘说出的这句话已经憋很长时间了，今天是在兴头上才有勇气说出来。

"没有结过婚呢，处过一个，对我不好，没有阿强对我好！我三十三了！"

老板娘接着又恬着脸说，"你和阿强咋认识的呢？"

"在快手上认识的呀！"阿强媳妇说着就给老板娘看快手。

"啊？！你们俩个真是有缘啊！而且相处得这么默契，都说网上都是骗人的呢，让你们俩个给创造奇迹了呢！"

老板娘的衣服也洗完了，把洗脏的水倒了出去，打开水龙头冲洗着衣服上的肥皂沫。

阿强媳妇负责把冲洗干净的衣服拿出去晾晒，阿强在楼上发来视频说，"干什么呢？上楼休息一会儿吧，一会儿就要开始上班了！"

"不休息了，直接上班！"阿强媳妇冲着视频说。

整个午休就这样泡汤了，老板娘和阿强媳妇却心生愉悦。